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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匿名参赛
时间：2023年9月8日独发第一会所
禁止转载
字数：31,097
序章：宿舍楼的铁栅栏门
糟糕……要迟到了！
沈白薇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焦急的望向车窗外。早高峰的拥堵程度远远超过
她的预计，半个小时，她的车大概只往前挪了几百米，眼看着就要超过约定好的
时间了。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她曾经的母校，那是一所有着上百年建校历史的全国重点
高中。最近几年那一片变化很大，她读书那会儿，这所学校还藏在胡同里，大大
小小的胡同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蛛网，错综复杂。
现如今，学校门前的马路拓宽了十倍不止，俨然成了一条新的主干道，每天
往来的车辆络绎不绝，堵得不得了。沈白薇毕业后，便很少再回这里，对这里的
拥堵状况严重估计不足，险些迟到了。
好在她紧赶慢赶，总算掐着点踏进了学校大门，她的同事兼领导已经在那里
等候多时了。
「薇薇，你可算来了，我正要联系你呢……」
说话的人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白领，利落的短发，得体的西装，干练而不失
优雅。她姓张，是沈白薇的学姐、前同事兼现任领导，两个人相识多年，私底下
关系也很要好，她虽然焦急，但言语间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反倒是沈白薇不好意思了，她说：
「不好意思啊，张姐，好些年没回这里，没想到竟然堵成这个样子……」
张姐摆了摆手，说：
「不打紧，咱们赶紧进去吧，校长已经在等了。」
说罢，张姐转身进了教学楼，沈白薇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好奇的打量着
周围。和外面不同的是，学校里面倒是没什么变化，和她当年读书时几乎没什么
不同。
校长办公室还在熟悉的位置，现任校长是她当年读书时的年级组长，教化学
的刘老师。沈白薇对他很亲切，刘校长显然也记得她，不只记得他，连大她十岁
的张姐刘老师都记得，后来沈白薇才知道，张姐在这里读书时，刘老师正是她的
班主任，她是当时的班长，毕业后她也时常回学校探望刘老师。
这方面沈白薇自叹弗如，她的性子不是很喜欢交际，毕业后很少回母校，和
之前的老师们来往得也少。
简单寒暄过后，刘校长进入正题。
这所学校已经有好些个年头没有动过土木了，刘校长上任之后，申请了一笔
资金，打算把这里重新翻修一番，把那些陈旧的，可能造成安全隐患的地方好好
捯饬一遍，该拆的拆，该换的换，让这里重新焕发光彩。
这里是全国闻名的重点高中，最不缺的，就是校友了。每年从这里走出去的
毕业生们，考上各类名牌大学的，数都数不过来。这些学生走向社会后，都成了
各行各业的精英，这种资源，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沈白薇是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毕业后就进了一家中字头的设计院，在那里
她结识了张姐。几年前，张姐离职创业，成立了自己的建筑设计工作室，她力邀
沈白薇加入，沈白薇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加入张姐的公司，一直做到现在。
这次母校想重新改造校区，张姐和沈白薇当仁不让，主动请缨，把设计方案
的活儿揽了下来。当然领任务的不止她们一家，有做礼堂的，有做食堂的，有做
教学楼的，而她们的任务，是改造宿舍楼。
说起原因，张姐和沈白薇当年刚好是住校生，她们在宿舍楼住了三年，没有
比她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刘校长和她们谈了一会儿，便起身说：
「走，咱们去宿舍楼看看？」
张姐和沈白薇点头说：
「好啊！」
于是一行人边走边聊，很快便来到学校后方的宿舍楼。
这是一栋五层的小楼，不大，本来学校的住宿生名额就很有限，住在这里的
学生并不多。
一来到这里，便有一种复杂的心情涌上沈白薇的心头。她在宿舍楼里发生的
那些事，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正值暑期，宿舍里的学生们都放假了，楼道里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沈白薇突然想起一个人，便问：
「刘校长，那个鬼……我是说宿管老师，她还在这里吗？」
刘校长呵呵一笑，说：
「你说的是董老师吧？她都已经退休好几年啦！」
沈白薇纳闷，董老师又是谁？
张姐小声对她说：
「董老师就是『鬼见愁』啦，她本名姓董的！」
沈白薇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她从进学校起就只知道她叫「鬼见愁」，周围的
同学们私底下也都这么叫她，久而久之，她还以为那位宿管老师真姓鬼呢，直到
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姓董啊！
这位人称「鬼见愁」的董老师可是宿舍楼的传奇，千里眼，顺风耳，经常在
你心存侥幸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你身后，抓住你的小辫子扣大分！
要知道，宿舍楼里住的不只有学生，还有一些年轻的老师，她连老师的面子
都不给，经常把老师训得跟孙子似的，学校里没人敢招惹她。
她竟然退休了……
沈白薇心中唏嘘，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至于宿舍楼，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
这栋楼一共五层，一层是浴室和公共空间，二层是老师的宿舍，三层和四层
是高一和高二两个年级的宿舍，女生住三层，男生住四层。五层则是高三学生的
宿舍，男生和女生分别住在同一层的两侧，在宿舍楼走道的中间，用一道厚重的
铁栅栏门隔开，昭示着不可逾越的界限，颇有那个年代保守的风格。
刘校长一边走，一边事无巨细的交代着改动的要点，当他走到铁栅栏门旁边
的时候，淡淡的说：
「拆了吧……」
「啊？拆了？」
这个疑问是张姐和沈白薇同时发出来的，只不过沈白薇的声音更大。刘校长
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白薇一眼，说：
「对，拆了吧，留着它终究是个隐患，消防已经提醒好几次了……」
沈白薇机械般的点点头，她禁不住用手指滑过铁栅栏门上斑驳的锈渍，思绪
则早就已经飞走了。
她和这道铁栅栏门的故事，还要从一个男生说起……
李涉川之一
深夜，当李涉川又一次在宿舍楼走廊遇见那个女生，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
穿越了。
那个女生安静的坐在铁栅栏门的另一侧，后背抵着墙，两只手抱着膝，一动
不动的坐着，像一尊雕像。
可在李涉川的记忆里，那个女生分明已经死掉了！就在一周以前，她选择以
自缢的惨烈方式轻生，被发现时，她全身赤裸，身体就吊在宿舍楼走廊中间那道
铁栅栏门上。
李涉川绝对不会记错，因为从那之后，他便一病不起，大概病了一周，高烧
不退，还经常发出呓语，把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坏了。他病倒后，老师紧急
联系了他的家长，他的父母匆匆忙忙的赶到学校，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儿子发生了
什么事，最后他们一致认为，可能是由于高三的学习压力太大了，这才导致他的
身体出现了状况。
但只有李涉川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在那个女生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在
走廊里遇见过她。她和现在一模一样，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甚至连身上的
衣服都分毫不差。
李涉川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因为肚子疼才半夜出来上厕所的。宿舍楼的走廊
很狭长，走廊两边都是宿舍，乌漆嘛黑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厕所的灯开着，从
门缝里勉强透出一点光来，这才让李涉川依稀看见一个人影坐在那儿，女生的头
埋在自己的膝盖里，他没能看清她的长相。
他当时很急，肚子里翻江倒海，时刻提醒着他深夜出现在走廊上的理由。他
只好腋下夹紧了卷纸，一溜烟钻进旁边的厕所里，开始一泻千里。
等他出来时，发现那个女生还坐在那里，仿佛一动也不曾动过。他不禁好奇
的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认出她是隔壁班的女生，他对她并不熟悉，在高中三年的
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和她唯一的交集，可能就只是在宿舍楼偶尔打过照面，仅此
而已了。
印象中，那个女生个子高高的，大约有一米七，皮肤很白，不管天气多热都
喜欢穿长袖长裤，短发，戴黑框眼镜，不怎么爱说话，这大概就是李涉川对她的
全部了解了。
李涉川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打算，他和她又不熟，之前几乎没说过话，干嘛
还要自讨没趣呢？更何况，他当时出来得急，只穿了一条小内裤，这个样子过去
实在不像话，还不如早点回宿舍睡觉去呢，万一待会儿弄出什么动静，被鬼见愁
盯上，那可就不好了。
于是，当时的李涉川并没有多管闲事，他选择了回宿舍睡觉。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走廊方向传来一个女生骇人的尖叫声，把还在睡梦中的
李涉川惊醒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的
骚动，到了后来，几乎和暴动没区别了。
李涉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知道，要么是鬼见愁不在宿舍，要么就准是出
大事了！
果不其然，当他推开宿舍门来到走廊上的那一刻，便远远的看见走廊中间的
铁栅栏门上悬着一具身体，全身赤裸。
短发，个子很高，皮肤白皙……错不了，就是那个女生！
周围的同学吓傻了，一个个只在远处张望，没人敢上前去。李涉川推开人群
走上前，一步一步来到铁栅栏门的旁边。铁栅栏门的对面还瘫坐着一个女生，她
大概就是发出第一声尖叫的人，此刻已经吓得完全不敢动了。
她吊死自己的工具，是一根跳绳，这玩意几乎每个人都有，足不出户就可以
进行锻炼，对于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来说，再常见不过了。
角落里，摆放着她生前穿的衣服，她将长裤，长袖，内衣，袜子，按照顺序
仔细的叠好，然后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摆放在角落，衣服的最上面，是她那副
黑框眼镜，镜片擦得干干净净。
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孩，临死前也不忘保持体面。
她面容安详，除了颈部触目惊心的勒痕，几乎看不出她受了什么伤痛。她的
舌头微微外伸，但没到很夸张的程度，两只眼睛也不像传说中那样爆裂凸起，这
略微削弱了她已经死掉这个残酷的事实。
唯一违和的，是她双股间，以及脚下地板上留下的淡黄色痕迹了。那是她的
尿渍，她在弥留之际失禁了，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因此产生了这样的
本能反应。
这样的狼狈，和她一贯给人留下的整洁干净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此外，她
选择全身赤裸的轻生，这件事本身就像是在控诉什么。只是随着她的死，这一切
都无从知晓了。
她是什么时候轻生的呢？昨天夜里她明明还好好的，而且昨天后半夜，在她
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竟然什么动静都没发出来，她是在临死前也不想惊扰到大家
吗？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生啊！
李涉川对这件事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因为紧接着，他就晕倒了。事后他的
同学告诉他，他是笔直向后倒去的，直接摔在地上，同学们都吓坏了，赶忙联系
老师，老师通知家长，他回家躺了大概一周左右，直到昨天才重新回到学校。
结果才回来一天，当天晚上李涉川又肚子疼，他这段时间总是肚子疼，不光
是肚子，身体到处都是毛病，头晕，耳鸣，失眠，心悸，多汗，上火……
这也难怪，他正处在人生最关键的十字路口，尽管表面上装作无事发生，但
身体还是将他这段时间所承受的压力真实的反应了出来
总之，李涉川又一次深夜出来上厕所，结果又在走廊里遇见了她。
肚子依旧疼得厉害，他不得不先去厕所解决自己的大事。直到大事办完，他
用卫生纸擦干净屁股，提上内裤，冲水，洗手，甩干，然后战战兢兢的来到厕所
门口，向外探出身子……
她还在那里吗？
她会不会已经消失了？
该不会她的出现本身就是自己的幻觉吧？
李涉川在自己的脸上拍了几下，搓了几把，好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用力的
探出身子，张望着铁栅栏门的方向。
她还在那里，静静的坐着，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
李涉川将脑袋缩了回来，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他身上照旧只穿了一条小内裤，甚至是三角裤，不是四角裤，除此之外什么
都没有穿。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羞耻了，他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回宿舍穿件衣服再
出来，但又担心自己去得太久一切就太迟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从厕所门后面
钻出来，一步一步朝女生的方向走去。
沈白薇之一
沈白薇已经很久都没有感觉到快乐了。
不，不只是快乐，仿佛所有情绪全都在不经意间离她远去，将她抛弃了。她
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踌躇彷徨，手足无措。
她知道，她病了。
她不敢和任何人说起，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距离高考没剩下多久，就算是
天塌下来，也得等她把试考完再说。
但一味的拖延和不作为，并没有让自己的状况变好，沈白薇觉得，自己最近
越来越累了。
她睡不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算一直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她
还是睡不着。就好像睡觉这项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被什么人强行关上了，而她
自己却找不到重新开启的方法。
于是她干脆不睡了，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溜出宿舍，坐在走廊中间的铁栅栏门
旁边，一坐就是一整晚。
铁栅栏门的温度比寻常金属更冰更凉，只是挨着它坐下，身体就会止不住的
打冷战。她时常会看向门的另一边，另一边的世界被铁栅栏门的栏杆切割成一块
一块的，让她有一种身在牢房里的错觉。
或许这不是错觉，她根本就是在坐牢……
日复一日，严重的睡眠不足，让沈白薇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但似乎没有人
在意她，周围的人都很忙。是啊，大家都是高三的学生，谁不忙呢？疲惫写在了
每个人的脸上，那些原本充满朝气、对生活充满向往的脸，此刻全都写上了疲惫
的字眼，一遍又一遍的写，疲惫的痕迹越刻越深，也不知道以后还擦不擦得掉。
沈白薇总是想，人生或许本不该如此。如果生来就注定要疲惫一生，这样的
人生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呢？
高考之后还有考研……
考研之后还得找工作……
工作之后还要考核绩效……
还有结婚，生子，鸡娃……
摆在面前的路似乎很多，但无论哪一条都看不到尽头，令人绝望。要不干脆
点，就这样结束吧，也许对所有人都好，反正也没有人真的在意她。
种种思绪，在沈白薇的脑海里盘旋了很久，也困扰了她很久。
每天晚上，当她坐在铁栅栏门边时，她都会想，就这样吧，结束吧，她真的
太累了，太累了。但每一次，她都没能付诸行动，不是因为她没有勇气，只是她
连死的力气也没有了。
于是，她得以侥幸的活下来，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眼下这种状况她还能
坚持多久。
也许，就是今晚呢？
她老早就在心里设计好了死法，她有一条每个学生都有的跳绳，很结实，她
测试过，只要缠上两圈，绝对能轻松吊起一个人的重量。
她会吊在这里，就在这道铁栅栏门上。
死之前，她打算脱光衣服，尽管她的身材并没有多好看，她有点微胖，身上
肉肉的，不是主流审美偏好的类型，但她还是决定要赤裸裸的走。不为别的，她
觉得人既然是赤裸裸的来，那么赤裸裸的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她真的很想叛逆一次，唯有这次，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不会再有人
阻拦她了。
也许后者才是她决定这么干的主要原因，但，谁又知道呢？
这天夜里，她又出现在那个熟悉的角落。
白天早些时候，老师下发了一模考试的成绩。其实沈白薇考得还不错，比她
平时的成绩高了十几分，按照往年的分数线，这个成绩足够她考上一所很不错的
大学了，当然距离清华北大这样的顶尖高校还有一小段距离就是。
老师们表扬了她，同学们恭喜了她，沈白薇面带微笑的迎合，但内心却没有
任何波澜，她完全感受不到成绩提升带来的快乐，事实上，她几乎已经感受不到
任何情绪了。
傍晚时候，沈白薇的父母打电话来询问她的成绩，沈白薇如实告知了。电话
那头，妈妈的声音尽管听上去很温柔，却透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强势。
她说：
「薇薇呀，这次考得不错，再加把劲，争取上个清北，给爹妈长长脸！」
沈白薇机械般点了点头，突然情绪翻涌，险些没控制住，当场哭出来。好在
周围没人注意她，她挂掉电话后，偷偷跑去学校角落里躲了好一会儿，情绪这才
稍稍平复下来。
晚自习的时候，她又想起刚才那通电话，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但她就是莫名
觉得很委屈，想哭，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将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
她不想惹人注意，于是偷偷从教室跑出来，躲到学校的凉亭里坐着发呆。
说是发呆，其实她一直在哭，这场无休无止的无声哭泣，让她久违的找回了
过去一段时间丢掉的情绪。仿佛一瞬间，所有感官的闸门一下子全打开了，强烈
的情绪决堤般冲刷着大脑，她脆弱的神经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几近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她擦了擦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发现眼泪已经流干了。她
松了口气，身上的力气恢复了少许。她隐隐觉得，有一件被她拖了很久、早就该
完成的事，也许是时候进行下去了。
她心情出奇的平静，睡觉前将那根跳绳紧紧攥在手里，等到室友们全都睡着
之后，悄悄爬下床，溜出房间，来到那道铁栅栏门旁边，踌躇着该何时动手。
呼……
她舒了口气。
从宿舍走到这里已经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她后背贴着墙壁，坐下来，两只手
抱住膝盖……这姿势总能让她收获少许的安全感，她已经习惯了这样。
思绪很乱。沈白薇通过在心中默数，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不然，这次行动
估计又要泡汤了，她已经精疲力竭，实在不想拖下去了。
最后的最后，她抬头望了一眼冰冷的铁栅栏门。
大概会很疼吧……
疼又有什么关系呢？比起肉体和精神慢慢腐烂，这种程度的疼已经算是一种
解脱了。
抱歉啊，爸妈，女儿这次恐怕是没办法让你们长脸了，不仅如此，你们大概
还会怪我丢脸吧？
女儿答应你们，这是最后一次让你们丢脸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沈白薇的眼神逐渐坚定，攥着跳绳的手也已经泛白，直到她听到铁栅栏对面
的走廊上，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李涉川之二
李涉川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小内裤，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但他还是坚定的朝
那女生走去。来到铁栅栏门旁，他学着女生的样子，靠着墙边坐下，两个人挨得
很近，中间只隔了那道铁栅栏门。
女生看起来有些不悦，好像在怪李涉川打扰了她独处的时间。
她说：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没穿裤子？」
李涉川答：
「我知道啊，我不光没穿裤子，连上衣也没穿，要你管！」
女生眉头皱起，低声说了句：
「流氓……」
李涉川故意流里流气的说：
「我就是喜欢耍流氓，你看我不爽，就回宿舍去啊！」
「你……」
女生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平时很少与别人争论，和流氓就更少了。过了
好久，她才憋出一句她自认为最严厉的话来：
「明明是我先来的，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李涉川吐了吐舌头，说：
「我就不，就不，你能把我怎么着？有本事你过来打我啊！」
那女孩真的扬起拳头来要打，奈何中间隔着铁栅栏门，她想打也打不着。这
时候，李涉川注意到她手里攥着的跳绳。
「哟呵！」
他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
「你还准备了凶器！你也太狠了吧？」
以有心算无心，女孩被「凶器」这个词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的计划被他
识破了，连忙否认道：
「这……这不是凶器！」
「不是凶器是什么？你大半夜的手里攥一根跳绳，总不会是想在楼道里锻炼
身体吧？」
「我……要你管！」
「好好……我不管行了吧？你能不能把它先放下，我看着瘆得慌……」
女生在李涉川的劝说下放下了跳绳，李涉川也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女生陷入了沉默，场面一度相当尴尬。
李涉川只能想办法跟她搭话：
「我认得你，你是隔壁班的……」
「你认得我吗？我是九班的李涉川……」
「我记起来了，高二的时候，咱们英语课在同一间教室，当时那个英语老师
可离谱了，明明脸看起来年轻得很，头发都掉成地中海了，他叫什么来着……」
不管李涉川怎么试图跟女生搭话，她就是一言不发。就在李涉川自己都快要
放弃的时候，那女生突然问他：
「你，不冷吗？」
李涉川搓了搓肩膀，那上面聚集起来的鸡皮疙瘩已经在开演唱会了，热闹得
不得了。但他死要面子，只是淡淡的说：
「还行，也不是很冷……阿嚏！」
话音未落，他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唾沫星子飞出去几米远，那女生还是
面无表情。
李涉川揉了揉鼻子，说：
「我觉得你挺酷的……」
她说：
「我吗？」
李涉川说：
「对啊，比如我就不敢大晚上一个人坐在走廊上，所以我挺佩服你的。」
女生嗤笑了一声，说：
「我才不酷……」
天被聊死了，李涉川只好硬着头皮寻找新话题，他不是很擅长这个。
「对了，你一模的成绩怎么样？今天上数学课的时候，老师提了一句你们班
这次考得很好，平均分比我们班高了好几分，好像提到了你的名字。你应该考得
不错吧？」
女生低下头，不置可否。
李涉川自顾自的说：
「我就惨喽，答题卡填串了行，平白丢了十几分！」
女生的语气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她说：
「你只是粗心，下次注意些就好了，你好好说说，你爸妈会理解你的。」
李涉川眉头一挑，说：
「你怎么和我爸妈一个语气？他们倒是没什么，电话里劝了我半天，关键是
我自己接受不了啊！我要是没填错答题卡，这次数学考试就上140分了！」
他一边说，一边捶胸顿足：
「140分啊！我数学从来没考过这么高的分！」
女孩苦笑一声，幽幽的说：
「你爸妈对你真好……」
「啊？这就叫好了吗？我都快烦死他们了！」
女孩又沉默了，李涉川只好再次切换话题。
「你家住得远吗？为什么要住校？」
这所高中的宿舍床位很紧张，通常只会留给家里住得很远的学生。
女生摇摇头，说：
「也不算特别远，但我爸妈觉得住校对学习好，可以在学校上晚自习，特地
托关系让我住了校。」
李涉川恍然，说：
「住校很好啊，总比住在家里自在，除了洗澡不是很方便，你应该当过卫生
巡查员吧？应该知道男生宿舍长什么样，哈哈哈……」
住校生要轮流担任卫生巡查员，检查每个宿舍的卫生，只要去过男生宿舍的
人，想必都会对那里记忆犹新。
果然，女生嫌弃的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被李涉川敏锐的捕捉下来，他突然觉得，这个女生长得挺不赖的。
她身高很高，大概超过一米七，身上肉肉的，因此看起来有些大只，离近看
却发觉，她其实并不胖，可能骨架偏大，再加上脸上肉肉的，有点婴儿肥，这才
给人留下了大只的印象。
她留短发，中国中学生随处可见的那种可以杀死所有荷尔蒙的短发，戴黑框
眼镜，她皮肤很白，近乎苍白，让人忍不住会去担心她身体健康的程度。
李涉川与她相比，就相形见绌了。他发育得晚，上学又早，看起来瘦瘦小小
的。他身高还不足一米七，骨架也比不上那个女孩子，若是两个人背靠背的站在
一起，女孩大概能把他完全遮住。
那女生大概是察觉到了李涉川打量她的眼神，有些不自在。李涉川巴不得她
赶紧回宿舍去，这样，至少今晚，她便不会死了。
谁知道女生咬了咬嘴唇，并没有站起来。
夜还很长，李涉川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索性伸直了腿，换成更舒服的姿势
坐在地上，打算陪她到底。
「喂，你经常坐在这里吗？」
李涉川仰起头，铁栅栏门笔直插进天花板，像一张巨大无比的铁网，从天上
压下来，压迫感极强。
困意袭来，李涉川开始自说自话。
「这儿好压抑啊，你为什么喜欢坐在这里呢？」
女生没有答他，他逐渐适应了女生的性子，也不期待她会回答。
他的头越仰越高，直至向后折过去，变成倒立着看那道铁栅栏门。点点星光
从走廊尽头的窗子透进来，艰难无比的穿过那张铁网，投射在李涉川倒立的瞳孔
里。
「哈……星星都跑到下面去了，像装在盒子里的豆子……」
他略微撇过头，女生的身影也映入眼帘。铁栅栏门的格栅刚好挡住了女孩的
眼睛，李涉川只看到女孩的下半张脸，薄薄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轮廓分明
的下颌线，以及白皙颀长的脖子。
他抿了抿嘴。那一刻，他分明有了想接吻的冲动。
这时候，楼道方向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李涉川一个弹射直起身，说：
「糟了，刚才的动静有点大，可能是鬼见愁来了！」
女生身子一抖，显然她也不想去招惹那位可怕的宿管老师。
李涉川已经站起身，说：
「还等什么，咱们赶紧撤吧！」
女生点点头。
李涉川跑了一半，回过身来，扯着嗓子用气音喊道：
「你明天还来吗？」
「干嘛？」
「哈！怎么说呢？我有点喜欢上坐在这里的感觉了！」
「你……那你，下次能穿上裤子吗？」
「哈哈哈……我尽量！」
沈白薇之二
铁栅栏门的另一侧传来了动静。
那是一个男生，又瘦又小，身上只穿了一条白色三角内裤。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厕所旁，朝沈白薇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看见
什么没有。沈白薇倒是希望他什么也没看见，她不希望自己在这里的事被其他人
发现。
男生钻进了厕所，不久后，从男厕所的方向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生又出现了，他躲在厕所门后面张望这里，沈白薇确信
那个男生已经看到自己了。
她有些烦躁，但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她又不能把它们抠下来，烦躁又有什么
用呢？
唉，随他的便吧，只要别来招惹她就好……
但转瞬，沈白薇惊恐的发现，那个男生竟然径直朝自己走过来，然后一屁股
坐在自己旁边，就在铁栅栏门的另一侧！
他要干嘛？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吗？
他……他他……到底为什么坐过来啊！
沈白薇连瞳孔都张大了，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个死皮赖脸的男生，他好像是
隔壁班的吧？自己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他到底凑过来要干嘛？
「你知道你没穿裤子吧？」
那个男生的回答险些气歪沈白薇的鼻子。她忍不住怼了那个男生几句，两人
你来我往，在幽深漆黑的走廊里激烈的交锋。
过了一会儿，沈白薇突然发现，自己的情绪好像回来了一些！
这个发现，既惊奇，又惊喜，甚至还有点惊悚。沈白薇的手里本来紧紧攥着
那根跳绳，那可是原本打算结束她生命的绳子啊！但和那个男生聊着聊着天，手
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掉了，跳绳跌落在地上，沈白薇也不去拿它，险些忘记了
它的存在。
她发现，这个男生好像是个话痨，一直在问她一些有的没的话题，她不去理
他，他就自说自话，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
他有一对令人羡慕的父母，从来不会强迫他去做什么，也不拿别人家的孩子
来刺激他，他对这些却还是不满足，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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