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东方曼倩道:「后来我寻到她的住处,知道她
未曾婚配,于是找你借了钱,上门提亲。」
「你知道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吧?」
「还有这事?」东方曼倩恍然道:「怪不得她孤身一人。」
程宗扬讶道:「你竟然不知道?」
「我何必知道?」东方曼倩道:「克父克母之说,无非是愚者多惑,你我岂
是愚昧无识之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
程宗扬欲言又止,东方曼倩毫不忌讳地说道:「你怕她克夫?」
程宗扬默然无语。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盘膝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壶,倒了两
杯。
程宗扬拿起酒杯,却没有喝,「你真要走?」
「哪里还能留下?」东方曼倩道:「天子喜怒无常,有此一事,我若还留在
宫中,便是自取其祸。」他举杯一饮而尽,喟然叹道:「我可不想哪天被期门武
士斩于阶下。」
东方曼倩在殿前执戟多时,好不容易崭露头角,事业刚刚起步,就莫名其妙
地掉到坑里,不但刚挑好的老婆没了,连刚起步的仕途也突然就走到头了。虽然
整件事完全出于意外,但这个坑毕竟还是自己挖的,程宗扬不免有些歉然。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是我对不住你。」
「与你何干?」东方曼倩道:「无非是造化弄人。」
「东方兄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有。」东方曼倩一本正经地说道:「接下来我准备做几件事:首
先是游历天下,然后再用几年时间浪迹天涯,最后赚点钱,好四海为家。」
东方曼倩显然是决心已定,又恢复了一贯的恢谐。程宗扬笑了起来,过了一
会儿道:「有兴趣经商吗?」
东方曼倩笑道:「给你当手下吗?」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能兜圈子,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出来
了?」
「那次跟你闲谈,我便看你不是朝堂中人。」
「朝堂中人什么样?」
「当然是心无旁鹜,一门心思去当官。」
「那好吧,」程宗扬不再隐瞒,「我手上有一家商会,生意说大不大,说小
也不算小,东方兄可愿帮我?」
东方曼倩笑着摇了摇头。
「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程宗扬道:「你不会是歧视商人吧?」
「我是不想坑你。」东方曼倩坦然道:「我若奉你为主,对我们两个皆非好
事。」
「为什么?」
「世间文士、豪杰,无不奔走于权贵门下,奉之为主公,以生死相许。我东
方曼倩不才,自束发以来,便指心立誓——今生今世只有一个主公,」他指了指
自己的胸口,「那就是我自己。」
程宗扬遗憾之余,也生出一丝敬意。东方曼倩虽然只是一个殿前执戟,却是
自己在六朝见过最自由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驾驭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
他。
东方曼倩去意已决,程宗扬不再劝阻,举杯道:「今日便当为你践行,此行
一路顺风!」
两人酒到杯干,将一坛酒喝得干干净净。
临别时,程宗扬道:「若是东方兄还想大隐于朝,不妨往宋国一行。至少宋
国没有外戚干政。」
「有劳程兄费心。」东方曼倩洒然一笑,就那么单衣佩剑,孑然一身,径直
出了上津门,头也不回地离开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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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远处的鼓楼传来鼓声,各处坊市都开始关闭坊门,鼓声停歇,便
是宵禁开始的时刻。
程宗扬站在店铺前,微微叹了口气,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店铺的伙计已经收拾好铺面,过来向东家告辞。程宗扬打发他离开,正要走
人,忽然看到楼上亮起一点烛光。
那烛光起初极淡,接着越来越亮,就像有人在楼上召唤自己一样。
程宗扬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回到楼上,只见席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相貌平平
的中年妇人。
她用一根银簪拨了拨烛芯,淡淡道:「他是天子刚刚擢拔的侍诏,正前程似
锦,怎么会被你说动,远走他乡?」
程宗扬刚才的酒意几乎都变成了冷汗,天知道胡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听她的
口气,似乎已经听了不短时候。他迅速回忆了一下,除了最开始隐晦地提到友通
期以外,自己和东方曼倩的交谈并没有泄漏什么。在旁人听来,顶多是自己在招
揽东方曼倩,而且还没有成功。至于最后去宋国,胡情早已知道自己在宋国有关
系,倒也不怕她知道。
程宗扬冷静下来,「天子什么样,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个聪明人,眼
看有沉船之险,难道还要给天子殉葬吗?」
听到「殉葬」二字,胡夫人手一抖,银簪落在烛上,一缕烛泪直淌下来。她
抬起头,目光猛然变得锐利,连那张平凡的面孔也显得夺目起来。
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天子,春秋鼎盛。」
「这不是我说的。」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刚才那位东方曼倩是个少见
的奇才。他占了一卦,觉得风头不对,才想另投门路。」
胡夫人看了他半晌,然后冷冷道:「这种事情,不要乱说。」
「我当然不会乱说。况且他说的,我也不怎么信。」程宗扬坐下来,「夫人
光临敝处,有什么吩咐?」
胡夫人一手捏着蜡上的烛泪,良久说道:「这些天洛都来了许多外人。你转
告苏姊姊,让她多当心。」
「什么外人?」
「你告诉她,她自然会知道。」
我要知道那妖妇在哪儿就好了。程宗扬脸上不露声色,只随口道:「我还以
为你要问我上午去见金车骑的事。」
胡夫人道:「蔡敬仲带你去见金蜜镝,是太后点过头的。金车骑在朝中威望
素重,即便不能与他交好,也尽量不可与他为敌。」
胡夫人说着站起身,「娘娘与苏夫人多年未见,若是可以,还请苏夫人早日
入京。」
胡夫人走下楼梯,随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盯着那支蜡烛看了片刻,然后一口吹灭,扯过一条白绫将蜡烛包裹起
来,收进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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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市的鼓声一共一百零八记,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最后一声鼓声停止,坊市
关门落锁,街上行人断绝。渐渐的,暮色降临,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只偶尔
传来某户人家的犬吠,打破了宁静的夜色。
程宗扬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巷。如果换作通商里和治觞
里,此时正是宾客喧闹的时候,外面坊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车马云集。但这
处里坊紧邻金市,住户多是来京中讨生活的外乡人,入夜后连点灯的都不多,整
座里坊都沉浸在黑暗中,街巷都仿佛被废弃一般。
程宗扬不由想起远走他乡的东方曼倩。他说走就走,连家都不回,手边一件
行李都没带,就那么一人一剑独走天涯,无论仕途俸禄,还是财富地位,都被他
视为浮云。如此洒脱,让程宗扬佩服之余,甚至生出一丝羡慕。
程宗扬扪心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那么洒脱,自己只是个来到六朝不到
两年的过客,身上的羁绊却比东方曼倩这样土生土长的六朝人更多,别说抛开一
切转身就走,连忙里偷闲都不可能。甚至昨天小紫派人传话,让自己去上清观一
趟,自己一整天都没能抽出半点时间来。
程宗扬点了炷香,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这炷香烧完红玉还不来,自己就去上
清观。
一支香堪堪烧了一半,巷口多了两个身影。两人都披着斗篷,但能看出斗篷
下婀娜的身姿,隐约是一主一仆两名女子。前面的女主人戴着面纱,双手拉着斗
篷,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泥坑。后面的侍女肘上系着一只包裹,
双手扶着女主人的手臂,略略落后半步,跟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趋。
程宗扬点了一盏油灯,放到窗口。两女抬起头,后面的侍女嫣然一笑,将女
主人扶得更紧了。
忽然暗处蹿出一个黑影,恶狼般朝包裹抓去。女主人吃了一惊,慌忙往后退
去,那侍女略一斜肩,一脚蹬在那黑影膝上,将他踢得跌倒在地。
这处里坊人员混杂,颇有些昼伏夜出为非作歹的匪类。两女遇上的,正是夜
间出来抢掠行人的蝥贼。那人一把没有抢中,反而被踢了一脚,不由恼羞成怒,
他爬起身来,从腰间拔出短刀,挥舞着朝两女刺去。
那位女主人惊慌失措,后退时脚下跘到坑里,顿时跌坐在地,她原本两手拉
着斗篷,这时身子一跌,一条白生生的玉腿从斗篷间露了出来,里面竟然没有穿
亵裤,那腿从上到下光溜溜不着一丝。
那蝥贼斗然见到这等艳色,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可没等他看清楚,下巴忽然
一震,整个人猛地飞起,接着凌空又挨了一脚,当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侍女像踢一堆垃圾一样,把那蝥贼踢进路边的阴沟,然后扶起女主人,若
无其事地往亮灯的那处陋室走去。
程宗扬打开房门,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主人仍然余悸未消,双手扯着斗篷,身
子微微颤抖,直到看见他,才略微松懈了一些。
程宗扬有点奇怪,「你一点防身的能力都没有?」
惊理道:「她就会一点狐族天赋的变身术,旁的只知道些皮毛。」
孙寿讪讪的低下头。
惊理掩上门,将包裹递到孙寿手中,一边解下斗篷,一边笑道:「今日是孙
家老太太的生辰,不好推托,奴婢带着寿奴赴宴,回来的迟了。」
程宗扬道:「包裹里带的什么东西?」
惊理笑道:「是寿奴的衣饰。她听说要见主子,刚下马车,就在巷子里把衣
裳脱了,只披了条斗篷遮体。」
程宗扬道:「是你的主意吧?」
惊理笑嘻嘻道:「寿儿这丫头最听话了。」
惊理说着一把扯下孙寿的面纱,露出她妖艳媚致的面孔,喝道:「还不向主
子施礼?」
孙寿听话的俯下身子,娇声道:「奴婢见过主子。」
「红玉呢?」
惊理道:「她替寿奴挡了几杯酒,吃醉了。」
说着她收起嘻笑,正容道:「奴婢已经问过,无论是襄城君府,还是襄邑侯
府,都没有见到主人所说的独身老者。当日两府来访的宾客共有六十五人,其中
有十一名五十岁以上的,但都是与人同行,所有的名册都在这里。」
惊理一边说,一边从包裹中拿出一册竹简,放在案上。
孙寿乖乖伏在席侧,一声不响。程宗扬也没有理会她,拿起简册看了看。上
面的宾客五花八门,有文士,有商人,有军士,有官吏,有胡人,有夷人,甚至
还有城郊来的农夫……
「怎么连农夫也跑去襄邑侯府里?还上了名册?」
「越裳献雉的事,已经在洛都传遍了,」惊理语带讽刺地说道:「这些人都
是来拜见当世圣贤的。」
「士农工商,三道九流,无所不包……」程宗扬冷笑道:「又是吕巨君那小
子的主意吧?即便世人都知道吕大司马是圣人再世,难道吕大司马还能登台受禅
不成?」
惊理推了孙寿一把,揶揄道:「吕大司马若真是受了禅,你可就是正宫皇后
了。」
孙寿道:「婢子不敢。」
程宗扬扭头看了孙寿一眼,却见她玉颊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两片酡红,衬着如
雪的肌肤,红白诱人,灯光下愈发娇艳,像是有了七八分醉意,不由问道:「她
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
惊理道:「没有啊。奴婢一直看着她,宴上一滴酒都没让她沾。」
孙寿也道:「姊姊吩咐过,不许奴婢在外饮酒,怕是主人不定何时就会召见
奴婢,好留着量给主人陪酒。」
程宗扬还念着小紫,闻言没有再理会孙寿的醉意。他简单对惊理说了严君平
的事,然后道:「襄邑侯府外面有官府的差役,也有可能是他们拦住了严先生。
你想办法打听一下。」
「是。」
「严先生是在巷子里失踪的,当天来访的宾客,哪位带有车乘,你多留意一
些。还有路过的车马,都打听清楚……」
惊理正要答应,忽然孙寿身子一歪,碰倒了几案。
两人扭过头,只见孙寿软绵绵躺在草席上,她双手抱着胸乳,雪白的双腿在
斗篷下不住屈伸。她粉颊带着醉人的红晕,唇瓣红艳欲滴,眼波荡漾着,就像喝
醉了一样一片迷离。
程宗扬道:「都醉成这样了,还没喝?」
惊理愕然道:「真的没有啊。」
惊理撩起孙寿的发丝,摸了摸她发烫的玉颈,不由笑道:「寿奴这样子,倒
像是……发情了。」
孙寿双腿紧紧夹在一起,身体像蛇一样蠕动着,接着她颦起眉头,低低叫了
一声,一只手伸到股间。
惊理笑着啐了一口,「这骚妇最是淫浪,方才我让她脱光,她还扮羞作态,
这会儿见到主人,闻到主人身上的味道,可就情不自禁了。」
孙寿这幅骚态确实挺勾人的,可惜时候不对。程宗扬道:「我今晚要去上清
观,哪里有闲工夫摆布她?你把她弄晕带走。」
惊理拉起孙寿,正要去点她的穴道,却见孙寿忽然抬起脸,眼中哪里有半点
媚态?反而充满了惊恐。
惊理脸色大变,她丢下孙寿,一把收起简册,然后拉住程宗扬掠到梁上,一
边飞快地拿出两张符箓,弹指激发,一边洒出一蓬浅灰的粉末,掩盖住两人身上
的气味。
惊理一连串的动作犹如电光火石,只一瞬间,两人便隐住身形,房间里只剩
下一盏油灯和一个半裸的艳妇。
程宗扬皱眉道:「怎么了?」
惊理贴在他耳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龙宸……」
程宗扬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惊理小心控制声线,耳语道:「寿奴不是喝醉了,也不是服了药——她是被
人控制了。」
「谁?」
「龙宸的猎手,专门捕捉狐族的余孽。」惊理低声道:「他们有一种猎狐的
法宝,能发出人耳听不到的声音,用来寻找附近的狐族。法宝一旦激发,周围两
里之内,所有的狐族都会失去反抗的能力。」
程宗扬看了眼下面的孙寿,她黑色的斗篷翻到一边,中间一具赤裸的玉体肉
光四溢,宛如一条白花花的肉蛇,在席间蠕动着。她身体发软,像是喝得烂醉一
样,连爬都爬不起来,迷离的双眼偶尔清醒片刻,满满的都是惧意。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配合过他们捕猎。」惊理道:「他们的法宝能感应到附近狐族的大
致方位,眼下寿奴已经受制,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看到主人的眼神,惊理微微摇头,「带着她,我们根本跑不掉的。」
程宗扬想起当日在洛水附近遇到的袭击,还有程郑捎来那句莫名其妙的「误
会」。莫非他们当时也带着类似的法宝,最后却发现自己全然不受影响,失算之
下,以至于损失惨重?
隐身符逐渐生效,两人身形越来越淡。孙寿紧紧咬着斗篷一角,努力不发出
一丝声音,可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翻滚扭动,在身下的草席上留下一片片湿痕。
忽然房顶传来几声轻响,有人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在这里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已经闻到狐族那些母狗的骚味了……」他用力抽了
抽鼻子,怪声笑道:「运气不错,是一条处于成熟期的成年母狗。」
房门微微一震,门闩像被人用利刃斩断一样齐齐断开,接着两个身影带着寒
风走进室内。那两人一矮一胖,一个拿着一只拳头粗细的铁青色海螺,另一个拿
着一只粗麻编织的袋子。
意识到危险来临,孙寿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是蜷着身子
钻到案下。那张木案还是毛延寿暂居时作画用的,不过尺许宽,三尺长,仅能勉
强遮住她的头肩,她身上的斗篷滑落大半,纤细的腰肢,丰满的圆臀和雪白的双
腿都暴露在外。
两人没有理会地上那个半裸的艳妇,他们在室内转了一圈,先往屋梁上看了
一遍,然后检查了门窗的痕迹。拿着海螺的矮个伏下身,像猎狗一样耸着鼻子,
仔细嗅着地上的气息,又捻起散落的香灰舔了舔。
「有生人。」
「多半已经走了。」胖子说道:「门窗都关着,没有人出入的痕迹。屋里只
有……」
那胖子拿着麻袋往案上一坐,木案被压得「吱哑」一声,险些散架。接着他
一把抓住那艳妇的头发,把她的头脸从案下拖出来。
「……一条骚母狗。」
胖子扯着她的头发看了看,然后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运气不错,逮到的
这个像是上等货。」
「是不是上等货,要验过再说。」拿着海螺的矮子走过来,一手捏住孙寿的
下巴,迫使她扬起脸。
海螺刚一靠近,孙寿就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她脸上的红晕此时已经褪得干
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惨白,睫毛不停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
矮子命令道:「嘴巴张开。」
孙寿两眼盯着那只海螺,失去血色的唇瓣勉强动了动。
矮子举起利锥般的海螺,作势往她眼睛刺去。
海螺距离孙寿的粉颊还有两三寸的距离,孙寿双眼就像被利器刺中,迸出两
滴血泪。
孙寿发出蚊鸣般的哀求声,「不要……饶命……」
矮子发出一声残忍的怪笑,把海螺略微收远一些,然后吩咐道:「骚母狗,
嘴巴张开。」
孙寿强忍着双眼的痛楚,吃力地张开嘴巴。
矮子手指脏兮兮的,又粗又黑,指节鼓胀,他把手指伸到孙寿嘴巴里,一边
检查她的唇瓣、口腔、牙齿,一边道:「旁支狐族。雌性。年龄:二十五到三十
岁。变身能力,乙等中品……」
矮子检查着孙寿的牙冠和牙根,甚至把手指伸到她喉咙深处,检查有没有暗
藏的獠牙。
「血牙:无。尖牙:已退化。撕咬能力:低。」
矮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孙寿口腔中搅动着,然后捏住孙寿的舌头,用力
扯了出来。
孙寿浑身发抖,恐惧地看着他手边那只海螺,矮个手指上的味道令人作呕,
可她一动都不敢动,只像条听话的母狗一样,红唇圆张着,竭力伸长舌头。
胖子从麻袋里拿出一块木牌,用刻刀把检查结果逐一记录下来。
矮子检查完,随口把一口唾沫吐到她嘴巴里。
孙寿脸色发青,喉咙抽动着,似乎随时都要呕吐出来,但面对死亡的恐惧压
倒了生理的本能反应,最后还是乖乖合紧嘴巴。
「容貌:甲等,初品。身高:五尺二寸。身材:甲等,丰腴。肤质:甲等,
瓷白。斑痕:无……」
矮子冰冷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他面前,一个艳丽而妖媚的妇人双膝跪地,两
手抱在脑后,她竭力挺起胸,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眼中满是惊惶和恐惧。当矮
子目光扫来,她连忙挤出一丝讨好的媚笑。
矮子对孙寿的媚态视而不见,一手伸到她胸前,抓住一只浑圆高耸的雪乳,
一边揉捏一边说道:「双乳:高,五寸一分,甲等。外形:圆耸,甲等中品。」
矮子就像在马市里挑选马匹一样,摆弄着孙寿的肉体。他五指像铁钩一样收
紧,丰腻的乳肉从他指缝间溢出,流淌着白艳的肤光。矮子松开手,那只雪乳立
刻弹起,白腻的乳球颤微微抖动着,只是乳肉上多了五条指痕。
「弹性:甲等上品。份量……」矮子一手伸到孙寿乳下,托住她的乳球掂了
掂,「甲等中品。」
「又一个甲等?」胖子伸手抓了几把,「这奶子是不小,怕是有六七斤。」
矮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那年我们在唐国逮了条母狗,那才是上等货,
身子高大白净,奶子又圆又大。后来我们切下来秤过,两只奶子足足十八斤半。
我们把皮剥下来,做成两只钱袋,发下来的赏金正好装满。」
胖子满脸艳羡地说道:「要是我,肯定做成水囊,要不然做成香囊。做成钱
袋,一股子铜臭味,真是糟踏了……」
孙寿脸色煞白,身子不停发抖,那对浑圆的雪乳在胸前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胖子刻好木牌,伸手递了过来。矮子一手接住,一手捏住艳妇红嫩的乳头,
用力扯起,手指拨开木牌上的铜环,然后对着她的乳头根部刺了进去。
孙寿浑身一震,吃痛地叫了一声。等矮子松开手,她左乳上已经多了一只木
牌,一缕鲜血从她乳头被刺穿的部位淌下,在她雪腻的乳球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
痕。
孙寿痛得眼泪汪汪,哀求道:「饶了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胖子从席上捡起一件衣物看了看,「你别说,这骚货怕是真有些钱呢。」
那只包裹原本放在席上,孙寿刚才一番挣扎,把包裹踢开,里面的衣饰散落
出来,随便一件就能看出价值不菲。那胖子拿起一条珠串,只见那些珍珠都有指
尖大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不由贪念大发,眼睛越来越亮。
矮子道:「再多的钱,跟咱们也没关系。」
胖子像被蛇咬到一样抛下珠串,干笑几声,「我晓得。」
矮子没再理睬他,指了指木案,对孙寿道:「躺上去。」
胖子被同伴兜头泼了盆凉水,讪讪地放下珠串,转过头厉声喝斥道:「快着
些!检查体腔!」
孙寿泣道:「我有很多钱……」
矮子冷冷道:「上面最不缺的就是钱。」
「骚母狗,赶紧向你们狐族的神明祈祷吧。」胖子道:「要都是甲等,你就
不用那么快死了。」
说着胖子又恐吓道:「你是要惹得我们不开心,给你定个丙级——哼哼,丙
级可是要就地销毁的。」
矮子冷笑道:「你跟一条母狗废什么话呢?先毁了她的神智再说。」
「不要!」孙寿惊叫一声,急切地说道:「奴家一定会乖乖听话……」
第六章
孙寿扶着书案爬上去,然后转过身,仰面躺下。她身上的斗篷掉到一边,此
时裸着雪白的身子,赤条条躺在简陋的书案上,胴体丰腴而又圆润的曲线凸凹起
伏,肌肤洁白柔滑,宛如白玉雕成。
矮子带着一丝残忍和嘲讽的笑意,看着自己的猎物。那张书案只有半人长,
案角卷起云纹正顶在那艳妇的臀下,她下腹被案角顶得耸起,就像挺着下体让他
们观赏一样。
胖子遗憾地说道:「可惜这母狗元红已失,只能列入乙等了。」
「那可不一定。」矮子说道:「狐族擅长变身,与常人不同,轻易不会失去
元红。当年我们逮住过一个青楼的当红粉头,一验之下,竟然元红尚在。后来大
伙一连弄了她三四天,才逼出她的花心,采了她的元红。」
「还有这种事?难道这条母狗元红还在?」
「要验过才知道。」
矮子拿起海螺,手指在螺身上敲击着,一边喃喃念诵。随着他的敲击,铁青
色的螺壳逐渐变得赤红,忽然螺口一动,伸出几条触手。
矮子额头微微见汗,他呼了口气,然后道:「把腿张开!」
案上的艳妇惊恐地盯着海螺,双眼却全无焦点,所有的神智都仿佛被那只海
螺摄走。听到命令,她像只失去魂魄的木偶一样,被人用语言操纵着张开双腿。
矮子正要把海螺放到猎物身上,身后却传来同伴惊讶的声音,「咦?你看这
个!」
矮子扭过头,只见那胖子拿着一只镯子正在端详。
矮子嗤之以鼻,「一只镯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不一样……」
胖子还待再说,那矮子已经把海螺往艳妇腿上递去。螺口的触手一翻,吸在
孙寿大腿内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串血红的印迹,然后蠕动着向她腿间爬
去。孙寿身体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忽然浑身一颤,身下湿了一片。
矮子咧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面前的空气忽然一震,他霍然抬头,露
出戒备的眼神,紧接着,在他额前不足半寸的位置凝出一截冰寒的锋刃,不等他
反应过来,就重重刺进他眉心,透颅而入。
那矮子颅骨被珊瑚匕首刺穿,脑浆迸出,双腿一软,颓然倒地,手中那件海
螺法宝滚到一边。
与此同时,一枚蛾眉刺也从半空凝出形状,射向那胖子的脖颈。可惜那胖子
颈中肥肉太多,蛾眉刺从他颈肉穿过,不仅没有伤到要害,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
一滴。那胖子痛得打了个哆嗦,接着手掌往地上一拍,身体平飞而起,一边扯过
麻袋,迎风一抖,将案上的艳妇罩了进去。
半空传来一个声音,「关门!」
胖子极为机警,闻声立即丢开麻袋,纵身往房门撞去。他身板几乎和门一样
宽,可一展开身法,竟然像燕子一样轻快迅捷,惊理掠到门边,已经晚了一步,
那胖子将房门撞得粉碎,野马一样冲了出去。
卓云君制成的隐身符只能静止时使用,程宗扬身体一动,隐身符的效果便即
消失,在半空中现出身形。那柄匕首还钉在矮子额头上,程宗扬顾不得去拿,一
手拔出佩刀,足尖在地上一点,飞身而出。
那胖子跃上屋顶,胖大的身体就像一头蛮牛,随着他的奔跑,脚下不断发出
瓦片碎裂的声音。但他并没能跑太远,几乎刚掠上坊墙,程宗扬便从后追来,一
招虎视鹰扬,往那胖子双腿斩去。
这一招程宗扬已经纯熟无比,此时又是在追杀中出招,刀势迅猛,比平常威
势又高出数筹。眼看那胖子一双腿就要不保,他身形忽然一缩,整个人拢成一只
肉球,接着撞在坊墙上,借着巨大的冲击力高高弹起。
程宗扬收势不及,一刀劈在墙上,坊墙是用夯土垒成,又宽又厚,他这一刀
又用力过猛,刀锋斫进墙身,一时间无法拔出。那肉球翻滚从空中降下,速度越
来越快,眼看他就要滚到坊墙的另一边,程宗扬弃刀握拳,跃上墙头的同时,一
拳朝肉球轰去。
离拳风还有尺许,胖子四肢猛然一张,像只蝙蝠般绕过程宗扬拳头,他肥胖
的脸上呆意全失,一双眼睛带着凶残狠鸷的寒光,双手犹如鹰爪般朝程宗扬面门
抓来,竟然是在亡命的逃奔中突然回身,反过头狠狠咬了程宗扬一口。
胖子阴沉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双手骨节不时发出轻微的爆响,只要能抓住他
的脖颈,就算他的脖颈是镔铁铸成,胖子也有把握一把拗断。至于那头猎物,更
是毫无威胁,只要他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将她轻易拿下。
那个年轻人一手伸到怀里,似乎想拿出什么兵刃,但他的匕首和佩刀先后脱
手,身上还能用的,顶多是一把不过寸铁的刻刀……
胖子看到他脸上的惊惶和懊恼,显然没有找到什么能用的兵器,接着他拿出
一件东西,慌慌张张地举了起来。胖子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一只银色的筒子能
有什么用?
这在这时,一道光柱亮起,一瞬间就直直射进他眼中。那胖子双眼一痛,视
野已经被刺眼的白光所占据。他大吼一声,双拳雨点般朝四周攻出,拼命护住要
害。
但程宗扬已经抢到他身后,接着一拳攻出,重重落在胖子颈后。胖子颈中的
肥肉一颤,终于没能挡住这一拳的力道,颈骨碎裂,一股血沫从他口鼻中喷出,
同时截断了他的惨叫声。
程宗扬呼了口气,自己刚才拿出手电筒射中胖子的眼睛,并不是什么神来之
笔,而是一个纯粹的失误。自己的珊瑚匕首掉在屋内,本来想从腰包中取出雷射
战刀迎敌,谁知道一时着急,竟然摸出一支手电筒。
这胖子的修为起码比自己差了一筹,结果自己一时大意,占尽上风的局面之
下,差点被他翻盘。看他爪上幽蓝的寒光,多半还练过什么歹毒的邪功,被他抓
中,自己少不了要吃个大苦头。幸好那支手电筒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程宗扬
直接把亮度开到最大,足以使人瞬间失明,才抓住机会扳回局面。
方才胖子一路疾奔,想必惊动了不少人,再耽误片刻,引来坊中的里正和巡
夜,又是一场麻烦。程宗扬不敢多待,收起手电,从墙上拔出佩刀,然后提起胖
子的尸身——就在这时,耳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在天子脚下杀人越货,好大的胆子。」
一名男子出现在墙头,他穿着一袭粗布黑衣,佩戴着水牛皮制成的胸甲,方
片状的甲片用朱红色的麻绳打结系紧,头上戴着一顶三寸高的弁冠,右手握着刀
柄,刀柄顶端呈环形,正是汉国军方制式的环首刀。在他握刀的虎口处有一层厚
厚的老茧,显然在刀法上下过苦功。
程宗扬一眼扫过,就知道麻烦大了。汉国没有警察这种行业,城市治安是由
里坊的丁壮,官府差役和军队的士卒共同维持。夜间巡察属于执金吾的职责,而
执金吾又属于北军,不仅是正规军,而且是军中精锐。
程宗扬对军方的冠制不熟,但看他的弁冠高度,起码也是个什长以上的低级
军官。也就是说,他身后至少还有十名军士。
程宗扬哈哈一笑,「原来是军中同袍。」说着把尸体一丢,拿出一面腰牌晃
了晃,然后抛了过去,笑道:「我也是军中的。」
那名军士接住腰牌,「羽林天军,右营骑射……」
程宗扬笑道:「大家都是军中兄弟,我这次是出任务,没想到遇上老兄。任
务很紧,还望兄弟高抬贵手。」
「原来是军中的人,」那军士收起腰牌,遗憾地摇头道:「可惜我不是。」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那阁下是……」
「司隶校尉属下,中都官徒。」
程宗扬大吃一惊,「司隶校尉?什么时候设的?」
「刚设立不及旬日。我从军中转为中都官徒,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出任务。」
程宗扬很想告诉他,你们整个司隶校尉,都是拿我的钱建的,怎么第一趟出
任务,就把我给堵上了?
程宗扬干笑道:「还真是巧。」
「既然是军务,我就不给你戴手枷了。」那名新任的官徒道:「烦请你跟我
们走一趟,只要羽林军来人把事情说清楚,禀明董校尉,我们就立刻放人。」
还要禀明董宣?这是送自己去死啊。程宗扬杀心大起,一边笑着走过去,一
边道:「好说好说,我跟你们走一趟便是。先把腰牌还给我……」
程宗扬拔身而起,一边往墙头跃去,一边拔出佩刀,结果他一瞥之下,墙后
竟然还站着四名军卒打扮的汉子,看来司隶校尉新设不久,下属的官徒还没有来
得及换装。
程宗扬这下骑虎难下,结果他略一迟疑,对面的官徒已经觉出不对,长刀霍
然出鞘,横在胸前。
程宗扬暗吸一口气,接着刀光暴起,宛如一团雪亮的光球,劈在对手的环首
刀上。
那名军士退役前也是军中好手,但论修为,还比不上敖润。程宗扬跃升五级
巅峰之后,面对这样普通的好手,实力足以碾压。问题是干掉一名对手容易,想
把五个人全留下来,可没那么简单。
果然,那名官徒一招之下,长刀便脱手飞出,胸甲上瞬间多了两条刀痕,险
些开膛破肚。他脚下一沉,从墙头重伤跌落,下面的军士连忙涌上前去,拔刀指
向墙上的凶徒。
程宗扬不言声地飞掠下来,刀光疾闪,来了个二连斩,先将一名军士的长刀
荡开,接着劈在他锁骨下方。
那名官徒好不容易吐出一口鲜血,叫道:「快走!」说着抢过同伴的佩刀,
拼死往对手腰间斩去。
另一名军士用了同样一招横劈,刀但势略缓了一线。程宗扬心下暗凛,这个
时间差极为微小,却保证了两人攻势的配合能够持续,让他应付起来更加吃力。
单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董宣的司隶校尉虽然是草创,调集的人手却都是精锐,
至少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程宗扬刀势暴涨,五虎断门刀再没有任何留手,仅仅三招,就破开两人的刀
光,将两人先后斩杀。但他到底晚了一步,后面两名军士早已分开,一左一右往
巷子两头跑去,无论程宗扬去追哪一个,另一个人都有机会逃出生天。
程宗扬抄起佩刀,奋力一掷,刀身飞龙般射出,正中一人后心,将那人刺毙
当场,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赤手空拳往另一名军士追去。
略一耽搁,那名军士已经跑出十几步远,巷口就是金市南面的大街。金市离
上津门不远,一旦他奔上大街,很容易就会惊动守卫城门的驻军。城门驻军不是
卫尉,就是金吾卫的部队,若是惊动他们,自己立刻就可以开始逃亡了。
程宗扬奋力狂追,与那人的距离不断拉近。十步,七步,五步,三步……
「干!」
程宗扬心下大骂,眼看就能追上,那人却已经奔到巷口,只差一步就能冲上
大街。这会儿深更半夜,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只要他大喊一声,保证能让城门
上听得清清楚楚。
那名军士一脚已经踏出巷口,他张开嘴巴,正要叫喊,忽然一条紫色的纤影
从黑暗中飞出,像柔软的丝带一样,轻轻巧巧缠在他脖颈中,然后猛然绷紧。
那名军士沉重的身体被拖得横飞起来,刚在巷口一露脸,就又没入黑暗。巷
内,一个穿着紫衫的少女一手挽着长鞭,一手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
程宗扬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死丫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不来找我,人家只好来找你了。」
小紫收起紫鳞鞭,那名军士重重掉在地上,他颈骨已经被鞭子勒断,死得不
能再死。
「大笨瓜,还不快走?」
「这些尸体?」
「我来处理好了。」
程宗扬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掠回租来的住处。惊理已经将屋内的血迹清
理干净。那矮子躺在地上,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程宗扬收起匕首,吩咐道:「所有的东西都带上,立刻走人。」
惊理将地上遗留的刻刀、木牌,还有孙寿的衣饰都收拾起来,收进包裹。
孙寿抱着衣物,赤身裸体地瑟缩在墙角,充满畏惧地盯着案上,显然还没有
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那只海螺状的法宝静静躺在案上,赤红的螺壳又恢复成铁青
色。程宗扬拿起来试了试,那件法宝份量颇为不轻,但没有感觉到任何波动或者
威胁。
他一把收起海螺,接着扯过麻袋,把矮子的尸体塞了进去。然后拿起灯盏,
将灯油泼到席上,随手一丢。火光在席上跳动几下,然后猛然腾起。
程宗扬道:「你紫妈妈来了,一会儿去金市的店铺,你先在这里看着,别让
火烧得太大,伤到人。」
惊理笑着应道:「是。」
小紫抱着雪雪立在巷口,笑吟吟看着他,周围空无一人。
程宗扬往四周看了一圈,「这么快?尸体扔哪儿了?」
小紫笑道:「你问雪雪好了。」
小贱狗恰到好处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一脸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程宗扬脸一黑,「干!」
…………………………………………………………………………………
金市一隅,诚庆绸缎行。
店铺四壁各贴着一张禁音禁光的符箓,从外面看来,整间店铺黑沉沉,仿佛
空无一人。然而店铺二楼,此时正灯火通明。
一支类似手电的灯具竖在案上,亮度调到最大,雪亮的光柱射上室顶,然后
反射过来,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那名矮子的尸体平躺在地上,他额上的血迹已经被抹拭干净,只露出双眉间
一个狭长的刀口。另一具胖子的尸体放在旁边,他喉骨碎裂,脖颈扭到一边,双
眼还残留着惊骇的神情。
一只血迹斑斓的玉瓶放在尸体胸前,旁边的蒲团上坐着一个珠玉般精致的少
女,她左手抱着一只白绒绒的小狗,右手三指相扣,捏着一个法诀。随着她的呼
吸,仿佛有一股邪异的气息在她身体周围涌动。
良久,小紫松开手指,「不行,他的魂魄也消散了。」
程宗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小紫试着搜魂,没有得到线索,也没
有什么好失望的。
「他们两个修为都在三级左右,那个矮子厉害一点,但也有限。不过他们有
一件法宝,」程宗扬取出那只海螺状的物体放在案上,「专门用来克制狐族的,
挺有意思。」
「这是幽海螺,但这么细长的很少见……咦?」
小紫常年在海中嬉戏,对海中生物了如指掌,略一注目便觉出异样。正要拿
来细看,忽然她怀里的雪雪拱起身,浑身雪白的绒毛都炸了起来,接着发出一声
狂吠。
那只海螺静悄悄躺在案上,青黑色的螺壳仿佛一块黑沉沉的铸铁,看上去毫
无威胁,小贱狗却如临大敌,它体型迅速膨胀起来,雪白的绒毛变得苍黑,接着
脖颈两侧一耸,左右分别伸出一只头颅,现出三头魔犬的本来面目,然后左边的
头颅张开嘴,喷出一股烈焰。
海螺被烈焰裹住,下面的木案一瞬间就发黑炭化,要不是小紫打出一只光罩
将火焰包裹起来,整座店铺恐怕都会被一把火烧干净。可那只海螺的外壳被烧得
发红,却是纹丝未动。
烈焰消失,雪雪另一只头颅昂起,吐出一股冰寒的气息。刚被烈焰焚烧过的
螺壳被寒气一激,发出一阵玻璃碎裂般的响声。眼看螺壳就要粉碎,壳上突然浮
现出一串银色的符文,仿佛一条极细的锁链缠绕在螺壳周围,将三头魔犬吐出的
烈焰和寒气尽数化解,发红的螺壳又重新恢复了铁青色。
小紫眼中异芒一闪而过,似乎透过螺壳看到里面寄居的魔物。三头魔犬中间
的头颅张开嘴,还要再试,却被小紫挡住。
「好了。这里面是一只妖海蝠,它外形有些像章鱼,但触手间有一层肉眼看
不清的薄膜,像蝙蝠一样。一般生存在海底深处,以螺类为食,非常罕见。」小
紫道:「不过它和那只幽海螺都已经被人用法术祭炼过,成了一件法器。」
「法器?为什么它能克制狐族?」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我从来都没想到,妖海蝠竟然是狐族的天敌。」
「天敌?」程宗扬纳闷地说道:「狐族的天敌怎么会在海里?而且孙寿当时
那模样,吓得魂都没有了,就算遇到天敌也不会吓成这样吧?」
小紫撇了撇小嘴,「别笑话人家,你们人类遇到天敌的时候,也不会比她好
多少呢。」
「什么叫『你们人类』?」程宗扬不满地说道:「难道你不是吗?再说了,
人类的天敌是什么鬼?有这种东西吗?」
小紫抱起已经恢复原状的雪雪,抬起它一条前爪,放在海螺上。小贱狗顿时
兴奋起来,起劲地抓挠着螺壳,发出一阵用利器刮挠玻璃,或者铁勺刮不锈钢碗
一样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让程宗扬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上一层层
直起鸡皮疙瘩。
「干!小贱狗!再挠我立马掐死你!」
雪雪白了他一眼,挠得更起劲了。眼看程宗扬就要抓狂,最后还是小紫把它
抱到一边,笑道:「听到了吧?」
「听到什么?」
「人类天敌的叫声就是这样的。」
程宗扬压根不信,「瞎扯的吧。」
小紫皱了皱鼻子,「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恨恨道:「死丫头。」
小紫闭上眼睛,舒服地靠在他臂弯里,「大笨瓜。」
看着她鲜花一样的唇瓣,程宗扬心头微荡,不由俯下头去。小紫闭着眼睛呢
喃道:「臭嘴巴,不要亲。」
「你说不亲就不亲,那我多没面子啊!」程宗扬说着,用力亲了下去。
小紫的唇瓣凉凉的,带着一丝迷人的幽香。程宗扬连日奔波,头脑像绷紧的
弓弦的一样,没有片刻停歇。直到此时,拥着小紫香软的身体,他才真正放松下
来。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觉到小紫的心跳,离自己如此之近,又如此清晰。程
宗扬只觉满心的疲倦都不翼而飞,所有的烦心事都变得像浮云一样,无足轻重。
一放松下来,程宗扬的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而且越来越不安分。正当他精
神奕奕准备干点什么的时候,房门轻轻响了几声。程宗扬装作没听到,双手搂着
小紫纤柔的腰身,越吻越深。
忽然舌尖微微一疼,却是被小紫轻轻咬了一下。
程宗扬只好抬起头,没好气地说道:「谁!」
惊理拉开门,「禀主子。火已经灭了,只有周围几户人家过了火,奴婢仔细
看过,没有伤到人。」
那处租来的房子已经被龙宸的人发现,无法再用,程宗扬担心房中留下什么
线索,索性一焚了之,但又怕火势蔓延,造成伤亡,因此留下惊理看护。这会儿
知道没有伤人,程宗扬心情却一点都不好,黑着脸喝斥道:「这点破事,天亮再
说不行吗?用得着这么着急向我禀报吗?没看到我在忙吗?」
惊理没敢说什么,只低下头,悄悄看了小紫一眼。
程宗扬道:「是你把她叫过来的?」
小紫笑道:「你家老爷快要欲火焚身了,还不赶紧来给老爷泄火?」
程宗扬冷哼道:「我的火气大了去了,她可不行。」
小紫眼珠一转,「我去叫寿奴来。」
「死丫头,别想跑!」
程宗扬一把将小紫压到身下,雪雪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被他一脚踹了出去,
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门关上!谁都不许进来!」
惊理连忙答应一声,从外面拉上门。
小紫被他压在席上,笑道:「好啦,好啦,不要闹了。」
「不行!今天必须要惩罚你!」程宗扬狞笑着伸出双手,「死丫头,今天晚
上你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小紫看到他的手势,顿时花容失色,「不要……真的不要……哎呀!」
小紫像游鱼一样扭动身体,拼命挣扎着,可是无论她怎么躲,程宗扬的双手
都准确地挠到她腋下。
小紫一边惊叫,一边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程宗扬一边挠着她的痒痒,一
边恶狠狠道:「投不投降!」
「投降……投降……不要……」
等程宗扬松开手,小紫已经笑得几乎瘫倒。她一边娇喘,一边握起粉拳,朝
程宗扬胸口狠狠打了一下,「大坏蛋……」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这是我的新名儿?没有大笨瓜好听。」
小紫啐了他一口,「大笨瓜。」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死丫头。」
两人相拥而卧,这一次程宗扬没有再去不安分地挑逗小紫,只安安静静地拥
着她。小紫躺在他怀里,用手指一根一根去数他下巴上的胡髭,指尖软软的,像
玉石一样,又凉又滑。
夜色越来越深,忽然外面传来一声低咳。程宗扬感觉就像睡得好端端的,突
然被狗咬了一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小紫坐起身,一边挽着头发,一边用呵哄的口气道:「别生气啊,人家要离
开几天。大笨瓜,你要乖乖的啊。」
程宗扬叫道:「朱老头!你跟我说清楚!你不是在舞都吗?怎么又跑洛都来
了?这大半夜的,你要带着我老婆去什么鬼地方?」
朱老头搓着手进来,陪着笑脸道:「一点小事,一点小事,耽误不了多少工
夫。」
「多久?」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五六七八……十来天吧。」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怎么不去死呢?」
朱老头一脸冤枉的表情,叫屈道:「小程子,你这话怎么说呢?」
小紫道:「是我要去的。」
「到底什么事?」
朱老头露出一丝罕见的郑重,「我那个师弟,要亲眼见她一面。」
「秘御天王?那个老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他答应的话,紫丫头可以先去参拜魔尊。」
第七章
朱老头一直想让小紫列入门墙,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但要正式成为黑魔海
门下,必须要参拜魔尊。可是巫宗从中作梗,藉着大祭的名义,要求小紫先找到
被岳鹏举抢走而失落多年的玄天剑,才可以参拜魔尊。
玄天剑早就消失得连影子没有了,根本无处可寻,换作程宗扬肯定要头痛无
比。但死丫头处理问题的方式别具一格——她压根就没去找,而是直接逮着巫宗
门下的势力大开杀戒。
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巫宗作出让步,不再提必须找到玄天剑这茬,改成教
尊出来面试了。这说明,暴力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可以解决很多正常渠道
不好解决的问题。
程宗扬当然不想小紫离开,更担心此行的风险,但参拜魔尊这件事,对于朱
老头和小紫两个人来说,都不可能放弃。
程宗扬沉默良久,把自己的珊瑚匕首,案上的手电筒、幽海螺都递给小紫,
然后解下腰包,往案上一倒,翻捡里面能用得上的东西。
「匕首也给我?」
程宗扬从那堆物品里捡出一截光秃秃的剑柄,「我用这个。」
「那好吧。」小紫拿了块丝绸把匕首一卷,塞到雪雪嘴巴里。
程宗扬奇道:「匕首也能喂?」
雪雪白了他一眼,毫不含糊地把整支匕首吞了下去,甚至连体形都没有任何
变化。
这小贱狗当垃圾桶还真是方便,可惜只有死丫头能用,要是自己来养,保不
齐哪天它就把自己给吞了。
腰包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鱼杆、金属打火机、蛋屋,
还剩下一只皮夹,一块蔺采泉当日送给自己的玉佩。结果小紫什么都没要,独独
挑了那只皮夹。所有的物品中,就数皮夹最没用,但那是自己从那个世界带来还
留在身边的唯一物品,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只皮夹的意义怎么说也不为过。
那些物品里面还有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的竟然是女性的亵衣。
小紫用手指刮着脸颊羞他,「程头儿,你是个变态哦。」
程宗扬严肃地说道:「别胡说!这可是救命的法宝。」
「咦?这是什么?」
小紫打开皮夹,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物体,却是一只奇怪的牙齿。
程宗扬想起来那是萧遥逸送给自己的鬼牙,当年小狐狸被鬼吓过,才落下怕
黑的毛病,这颗牙齿就是从鬼身上掉下来的。程宗扬虽然不知道这颗鬼牙能做什
么用,但本能地感觉它不是寻常物品。
「是鬼牙,放在皮夹里能辟邪。」
小紫把鬼牙放回皮夹,然后收进怀里。
「这次你要再见不着魔尊,我就给你捏一个。」程宗扬道:「往后黑魔海的
正宗魔尊,就是这一个了。巫宗要想再拜魔尊,都得来求你。」
小紫翘起小指摇了摇,笑道:「一言为定哦。」
程宗扬伸出小指,与她拉勾,「一言为定。」
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小紫,「一路小心。」
朱老头乐呵呵道:「小程子,你就放心吧,大爷这回带着人呢。」
「等等!」程宗扬道:「你把人都带走了?眭弘呢?」
朱老头立刻就缩了,「小程子啊,这事你要多费费心……」
「你没睡醒吧?你把人带走了,把包袱扔给我?没门!」程宗扬道:「要不
然你把人全带走,要不然你把石敬瑭留下。」
「小程子……」
「别废话,没得商量。」
朱老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小程子,你不是正在找严大裤裆吗?」
程宗扬一下没听清楚,「谁?」
「严大裤裆啊——我同窗多年的好友啊。」
程宗扬大叫一声,「干!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这不正好进城的时候遇见了吗?」
「成!眭弘我帮你照看着,你给我说清楚——严君平在哪儿?」
…………………………………………………………………………………
天色微明,城北一处客栈中,一位戴着兜帽的老者看了眼手里的竹制门牌,
然后慢慢踏上楼梯。木制的楼板发出轻微的吱哑声,他一直走到走廊最尽头,转
身看了看身后没有人跟踪,又过了片刻,才推开房门。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但眼前的客房内收拾得整洁异常,空气中飘荡着淡
淡的药草气息。
一个年轻人侧身依在席上,听到房门的响声,他略显吃力地站起身,然后双
手平揖,恭敬地施了一礼,「严先生,辛苦了。」
老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臞的面孔。
「伤势好些了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犹如桃花,充满了诱人的风情。他满脸诚挚地说
道:「多亏先生援手,救下小生的性命,眼下小生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先生救命
之恩,小生铭记肺腑,终身难忘。」
老者摆了摆手,「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你既然拿来信物,那些东西自然是
你的。」
年轻人由衷道:「先生高义,小生自愧不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道:「按照约定,今天该是最后一批了。」
说着老者打开一只随身带来的木匣,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牌,只是玉牌表面
被蜜蜡封着,看不出上面的字迹。
「这是第七处,还剩最后一处。」
年轻人接过木匣,感动得屈膝下拜。
老者扶起他,「老夫昔年曾受令尊大恩,贤侄不必多礼。」
年轻人哽咽道:「因为小侄之事,连累先生四处躲避,小侄每一思之,便寝
食难安。」
老者感叹道:「当初你拿来信物,老夫还未敢深信。若非老夫固执,怎会让
贤侄冒险前往江州,以至于身负重伤?」
年轻人抹了把眼泪,「江州那帮余孽贼心不死,一路神出鬼没,追到洛都,
连先生两名弟子都身死人手,幸好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得脱大难。小侄尝听城中
饱学之士说起天人交感,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者叹道:「贤侄自己也要当心,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些人已经追到金车骑
府上。前日送老夫出行的车夫,昨日出府之后,便杳无音信。」
年轻人一惊,「既然如此,先生不如再去霍大将军府暂住几日。」
老者摇了摇头,「此间事了,老夫也该离开洛都了。」
「先生欲往何处?」
「回乡间开一间小小的学堂,教书育人,吾愿已足。」
「真的不回洛都了?」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一批货呢?」
「按照约定,两个月再来找我。」
「既然如此,小侄还有一事相询:不知先生可曾见过先父的佩剑?」
「佩剑?」
「长三尺二寸,色如青穹,剑名……」
一个声音接口道:「玄天——这么长的剑,当斩马刀使的吗?」
两人同时扭过头,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他拿着一柄长刀,衣袖上沾着
星星点点的血迹。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老者道:「严君平严先生是吧?嘿,你可真是让我们
好找啊。」
严君平皱起眉头,「你是谁?」
程宗扬没有理会他,盯着那名年轻人道:「我该叫你什么?岳门庆?还是西
门庆?你说呢,大官人?」
西门庆身躯一挺,从袖中滑出一柄折扇,潇洒地一把挥开,笑道:「你随意
了,程少主。」
「你们还真本事,演了这么一出大戏,硬生生把严先生诓过来。」程宗扬冷
笑道:「听你刚才说的,是不是还用了借刀杀人,杀了严先生的弟子,还栽赃到
我们身上?」
西门庆哈哈一笑,「程少主不要胡说,我身上可是有岳帅的信物,严先生都
已经认可的,你这红口白牙,就想往我身上栽赃?」
「你小子还能笑得出来?你楼下安排的掌柜、跑堂、假扮的食客都已经被我
干掉了,你难道还想跑?」
西门庆嘲笑道:「口气倒是挺大,可惜啊可惜……」他拿起那枚蜡封的白玉
牌,在指间打了个转,笑道:「不好意思,这批货我就笑纳了。」
西门庆飞身而起,掠向窗口,一边叫道:「严先生,救命啊!」
严君平在旁听得愣神,这时听到西门庆求救,才猛地惊醒过来。程宗扬刚要
去追,却被严君平拦住。
西门庆一声长笑,「严先生救命之恩,小生永世难忘……啊!」
一道乌黑的影子从檐下掠出,半空中截住西门庆。斯明信的双钩带有羽状的
边翼,施展开来,宛如翻飞的惊鸿。双钩交错间,鲜血不断洒下,足以将西门庆
碎尸万段,奇怪的西门庆的笑声却始终未停,反而越笑越是开心。
斯明信双钩一顿,那个身影已经不成人形,零零碎碎掉在地上,那面玉牌却
不见踪影。
卢景从楼中出来,「这是黑魔海的附体之术。可以附体他人,化声化形。」
西门庆的笑声从远处响起,「卢五爷好眼力,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卢景冷笑道:「你们用来附体的傀儡也不是好找的,四哥斩杀这一个,至少
要你半条命。」
西门庆似乎被他说到痛处,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冷哼一声,便再无动静。
程宗扬一手提着严君平,从窗口跃下。严老头双目紧闭,额头上肿了一个鸡
蛋大的包,显然程宗扬恼怒之下,下手不是很客气。
…………………………………………………………………………………
程宗扬狠狠一拍桌子,「剑玉姬这个贱人!」
不知道朱老头走了什么狗屎运,又一次在城中遇到严君平,只不过这次他随
手给严君平弹了些用来追踪的无形散。靠着无形散几乎微不可闻的气息,众人终
于找到了严君平,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就是剑玉姬趁江州战火方起,星月湖群雄无暇分身的时机,由西
门庆出面,拿着所谓的信物,冒充岳鹏举的嫡系后人,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在
他的描述下,江州众人成为无恶不作的匪徒,甚至与岳帅之死有着莫大的关系。
连西门庆被近乎腰斩的重伤,也被描述成星月湖众人的追杀。
等江州之战结束,西门庆也顺利赢得严君平的信任。于是一边是星月湖众人
拼命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一边是严君平在黑魔海的帮助下拼命躲藏。这出捉迷藏
的大戏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严君平并没有出于信任,就把所有的物品交给西门
庆,而是按照当初的约定,分批提供,这也在无形保住了严君平的性命,让他避
免了被黑魔海提前灭口。
如今终于找到了严君平,可岳帅留下的物品被黑魔海卷走大半不说,现在的
问题是严君平根本不相信程宗扬等人,无论程宗扬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严君平
都只有一句话:你们有信物吗?
卢景道:「什么信物?」
程宗扬恨声道:「你说呢?」
卢景倒吸了口凉气,「不会吧?」
「怎么不会?」程宗扬拍案怒道:「该死的表贩子!鬼知道他送出去多少块
假表!竟然还有一块被黑魔海给找到了!」
秦桧道:「听闻岳帅的腕表无人可以仿制,难怪严君平会深信不疑。」
冯源道:「严大爷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没有信物不谈。我瞧着咱们
也得弄个信物让他看看才行——五爷,你们跟岳帅混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一件
信物?」
卢景翻着白眼道:「没有。」
程宗扬道:「没有就借。」
卢景奇道:「去哪儿借?」
「放心吧,能借来。」程宗扬咬牙道:「妈的,劳力士!就算不走字也能吓
死他!」
冯源道:「听说严先生曾任军中文书,与金车骑、霍大将军等人结识多年,
强留此间,只怕不好。」
程宗扬一想起被黑魔海骗走的财物就火大,恼道:「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要不配合,我就让他把地牢坐穿!」
匡仲玉道:「冯兄不必担忧,想想便知道,严先生若是不肯配合,我们当然
不能放了他,免得他将来再与黑魔海勾结,与我等为敌。换而言之,严先生若是
明白了前因后果,我们便是再强留他几日,他不会有什么抱怨。所以,尽管留严
先生在此暂住,左右都无妨的。」
说话间,敖润快步过来,「程头儿,临安。」
…………………………………………………………………………………
静室内,竖着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林清浦的面孔在水镜上时而清晰,时而
模糊。
程宗扬道:「什么事?」
林清浦嘴巴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程宗扬指了指耳朵,林清浦省悟过来,
重新往铜盆里投了一把灵砂。片刻后,声音响起,「……事关江州,如何处置,
还请家主定夺。」
林清浦的面孔渐渐消失,水镜上随即幻化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年青的贵
族男子坐在静室的蒲团上,他身着白衣,头戴金冠,手摇折扇,潇洒自若,正是
萧遥逸。
萧遥逸凑到水镜前仔细看了他一眼,笑道:「圣人兄,你这气色不错嘛!」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小侯爷,你怎么有空来临安?」
「有日子没见了,我都快忘了圣人兄长什么样了。」
「那你用得着跑临安吗?大营里不是还有几个影月宗的法师吗?」
「当然还有点别的事……」萧遥逸贴近水镜张望了一下,似乎想确定室内是
不是还有其他人,然后压低声音道:「紫姑娘没在旁边吧?」
「没有。」
「那我就说了啊,」萧遥逸咳了一声,「有人找你。是女的。」
「女的?谁啊?」
「一个姓何,一个姓尹。」
程宗扬恍惚了一下才想了起来,「原来是她们,她们两个都出来了?运气不
错啊。等等!何漪莲!我怎么把她忘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猛然间想起何漪莲是洛水第一大帮洛帮的大当家,虽然她
是被广源行扶植的傀儡,但好歹也是洛都的地头蛇,自己竟然把她忘了。但话说
回来,就是记得也没什么用,人还在太泉古阵扔着,想用也用不上。
萧遥逸的满脸痛心疾首,「圣人兄啊圣人兄,没想到你竟然干出这种败德之
事来……」
程宗扬道:「什么败德!别乱说啊,那是紫姑娘收的奴婢!」
萧遥逸一脸不信。
「不信你自己问紫丫头去。」
「那我可真问了啊。」
「问吧问吧。她们人呢?」
「听说你在洛都,她们就走了。」萧遥逸道:「我看她们很着急的样子,也
就没有留她们。」
「你就给我添乱吧。」程宗扬狐疑地说道:「你不会就为这点事专门跑到临
安吧?」
萧遥逸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当然是有正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别跟我提钱的事。」
萧遥逸叹道:「还真就是这事。欠陶氏的账,下个月就该还了。」
这事程宗扬知道,孟老大前后向陶氏钱庄借了两笔钱,一共二十万金铢,第
二笔还是自己跟孟老大一起去借的,算算时间,离还账日期还剩不到二十天。由
于第一笔的利息借出时已经从本金扣掉了,如今本息合计,一共要还给陶氏将近
二十三万金铢。而当时的抵押品,则是鹏翼社。也就是说如果逾期无法还款,陶
氏钱庄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走鹏翼社。
程宗扬道:「还差多少?」
萧遥逸道:「江州如今的收入九成都来自水泥,但江州产的水泥一多半都被
我们自己用了。每月卖出的钱款里面,不仅要支付江州的重建费用,还有你要求
兴建的学校费用,江州之战的抚恤费,大营士卒的军费……卖水泥那点钱别说节
余了,根本就不够花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一点节余?」
「真不多……」
「还不起是吧?」
萧遥逸伸出四个指头,「下个月最多能还四千。」
「也就是正好能还个零头?」
萧遥逸赞道:「圣人兄,你算得太准了!」
江州的收入程宗扬心里有数,江州之战结束后,星月湖众人沿江建起二十座
水泥窖,出产的水泥从每日千石逐步上升到五千石,累计下来已经超过了六十万
石。如今水泥生意正是超级暴利期,程宗扬定下每石一枚金铢的天价,仍然供不
应求。先是石超拿走了唐国的专卖权,接着云氏拿走了宋国的专卖权,然后剑玉
姬也插了一手,要走了晴州的专卖。晋国的水泥生意是江州方面自营,利润由晋
国十家贵族豪门按股份分成。后来高俅也动了心思,眼看众人已经分割殆尽,索
性要走了汉国的专卖。
在程宗扬看来,由于技术落后,规模不足,江州水泥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
每石的成本居然高达五十铜铢,比他预想的高了十倍,但任谁看来,五十铜铢的
成本卖到两千,这都是不折不扣的暴利。半年六十万石的产量,即使打点折扣,
也能轻松换来五十万金铢的收入。
可是江州战后百废待兴,出产的水泥一大半都用在江州本地,见识过水泥在
防御战中的效果,星月湖众人恨不得把江州用水泥全砌一遍。要不是江州一战把
大伙都打穷了,大伙一石都不想往外卖。半年来,水泥累计销售二十五万石,黑
魔海凭借协议,一家就拿走了十万石,由于与黑魔海签订的协议是八折价,总收
入最多二十三万金铢,再扣除晋国豪门的股份分红和一万多金铢的生产成本,程
宗扬估计这笔钱能落到萧遥逸手里的,顶多十六七万。而且自己在临安发行纸币
时,由于准备金不足,吴三桂还送来五万金铢。现在要小狐狸还钱,肯定是还不
上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宋国的纸币他们收吗?」
萧遥逸笑了两声,「呵呵。」
程宗扬拍板道:「你替我约陶弘敏,看他有没有时间在洛都见面。」
萧遥逸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圣人兄你有办法。那我就跟陶五说一声,让他
跟你商量还钱的事。」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还个屁!你要能从我口袋里抠出一万金铢,往后
我就叫你大爷。」
萧遥逸愕然道:「那你跟他谈什么?」
「我打算找他再借一笔钱!连你们这一笔算上,五十万金铢起!跟他说,我
给他五天时间,五天内要拿不出钱,我们就赖账!有本事让他们去江州抢去!」
萧遥逸道:「圣人兄,冷静!你借这么多钱干吗?」
「借钱干嘛?还债!」
萧遥逸收起笑容,「不至于吧?」
「我现在比你想的要惨得多……」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云氏的账还没还清,又多出江
州的欠款。云苍峰一直在设法筹款,但效果不佳,据自己所知,云氏在汉国的商
铺已经出现资金短缺,一边是催账,一边是欠账,各家商铺的流水几乎都填到这
个无底洞里面,即便云苍峰真是本事逆天,能筹够钱还款,这些店铺也免不了元
气大伤,除非再有一笔巨资注入,好让它们摆脱困境。
到处都是要钱,偏偏自己手里的大头是宋国的纸币,足足有上百万金铢,问
题是一文钱都花不出去,而且自己还需要足够的保障金来应付兑换。自己对萧遥
逸说准备向陶氏再次借款,一点都不是开玩笑,而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水泥确实是一只可以下金蛋的鸡,可惜这只鸡现在还太小了,江州之战结束
到现在也不过半年,下的金蛋还被大伙给吃了。唯一的办法,就看能不能从陶氏
钱庄借到钱了。但程宗扬也知道,即使能借到,利息恐怕也会比现在更高,这些
债务一直滚动下去,最终足以把自己压死。
「饮鸩止渴啊。」程宗扬无奈地说着。
萧遥逸正容道:「我还不知道你那边这么为难。既然如此,江州这边的本地
用量我先停下来,先卖出去一批。」
「马上就能卖出去吗?」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你不知道,现在六朝的商人都聚在江州,指望能买
些水泥。咱们把专卖权给了石超他们,本来是想省事,结果石胖子精明,先找好
下家,然后让他们自己来江州提货。别的人有样学样,从我们这里拿走份额,转
手卖掉,连城门都不出,钱就到手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脑中似乎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这次的事你多费心……」
萧遥逸说着,面孔在水镜中渐渐幻化消失,接着林清浦的面孔重新出现,说
道:「家主。」
程宗扬用力揉了把脸,打起精神对林清浦道:「有件事,你来安排一下。」
「请主公示下。」
「一个是去威远镖局见阮女侠,告诉她,我有一趟镖想让她们送到洛都。」
「什么镖?可是钱铢?」
「你只用对说她五个字:娥奴,劳力士。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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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君平对程宗扬等人抱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这让程宗扬也无可奈何,他能
做的只是通知林清浦,让他们尽快把刘娥的腕表送来,看能不能让严君平改口,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诏举在即,朝中大臣都在不遗余力地举荐人选,这几天朝堂上倒是出奇的风
平浪静。吕大司马作为群臣之首,当仁不让地总揽诏举事务,每一科的规章他都
要过目,还要安排诏举的时间和地点,审定应诏士子的资格,忙得真像个大贤人
一样。
程宗扬有时禁不住充满恶意地想道:吕大司马如果知道他畏之如虎的正妻险
些被人抓走,到底是庆幸呢?还是怀遗憾呢?
孙寿自从那天被龙宸狩猎之后,就像吓破胆的小兔一样瑟缩在府邸中,借口
感染时疫,连奥室都不敢出。原来她最怕的惊理,此时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原
本惊理是负责盯她的,结果现在根本不用盯,孙寿自己就紧跟着她,两人几乎是
形影不离。与此同时,襄城君病中崇道心切,派自己的心腹侍女前往上清观,请
太乙真宗的卓教御到府中传道授业,据说三日之内,奉献便达上万金铢……
程宗扬很无奈地发现,汉国的大贵族虽然富可敌国,但占有的大都是田产和
实物,现金比重并不大不说,还是铜铢居多,比如襄城君府,就有两间库房装得
全是铜铢。按一枚金铢兑换两千铜铢计算,五万金铢就有一亿钱,光清点就能让
人吐血。而且孙寿又不擅长经营,连自己名下有多少财产都弄不清楚,这一万金
铢还是阮香凝用了两个通宵才计算出来的。至于孙寿名下的田产,更是一个惊人
的数字,可惜难以变现。
程宗扬也没指望从孙寿身上敲诈钱款,他用小紫的名义给孙寿打了欠条,然
后把这一万金铢交给程郑。后者正极力筹集资金,但目前的进展并不乐观。现在
程宗扬唯一的希望就放在陶弘敏身上,好消息是:陶弘敏正在汉国,五日内肯定
能到达洛都。坏消息是:陶氏刚刚在海运上赔了一笔钱,陶弘敏来汉国就是来收
账的。
第八章
三天之后,九月二十四。陶弘敏尚未有回音,程宗扬却等来了云家的车队。
这一次云氏调动了汉国境内所有的好手,车队一共十五辆马车,随行的护卫
足有上百人,负责押运的是刚刚伤愈不久的云丹琉。
十五辆马车中,有一辆装载金铢,一共两万三千;四辆装载的是银铢,共计
七十三万;三辆装载的是未熔炼的银锭,价值六十万银铢;其余七辆装载的是珠
宝、珍玩、名香……甚至于贵重药材。
当初云苍峰说被劫走的钱是云如瑶的嫁妆,把账算到程宗扬头上,只是个玩
笑而已。十余日内能凑出这批财物,云苍峰不知道费了力气,花了多少心思,那
些药材还是他们兄弟搜罗来为云如瑶治病的,可见连家底都搬了出来。不过所有
的金银加起来,也仅仅折合九万金铢,离十六万多的欠款还差了一大截。至于那
些货物,程宗扬毫不怀疑洛都的大户和奸商们会联手压价,能卖出四分之一的价
钱就可以烧高香了。
用了两个时辰将钱物全部清点一遍,程宗扬只觉心里沉甸甸的,良久才开口
道:「还有没有?」
也许是八字犯冲,云丹琉一看到这个无耻小人就有种火冒三丈的冲动,此时
听到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要,更是大怒,她忍着气说道:「这些还不够?」
「当然不够。钱铢加起来一共不到六万金铢,还不够还欠款的零头。那些银
锭炼成银铢,去掉火耗,算下来也就两万多不到三万金铢。云家欠款可是十六万
多。」
「这些珠子呢?」云丹琉打开一只木匣,里面是满满一匣晶莹圆润的明珠,
每一颗都有指尖大小。
「这些珠子都是上好的湖珠,一颗就值三枚金铢。」云丹琉说着,接连打开
几只木匣,「还有这些沉香和麝香,每一种都价比黄金。」
「珠宝名香是很值钱,可是要能卖出去才是钱。」
云丹琉不信邪,「这么大的洛都难道卖不出去?」
「大小姐,你这可说对了。好比我是买家,这些湖珠你想卖是吧?三枚银铢
一颗,你卖不卖?」
云丹琉恼道:「凭什么!」
「就凭你是卖家。」程宗扬道:「这么跟你说吧,洛都城能买得起这些货物
的,全是你们云氏的债主,你觉得他们会开个什么价钱?」
「那我不卖了!按市价八折抵给他们。」
「八折?你太小看洛都的奸商了。全场一折起!下不保底。」
「你!」
程宗扬摊开双手,作出一个「我很理解你,可惜帮不了你」的表情。
云丹琉抿紧红唇,然后道:「带上货物,跟我走!」
云氏护卫们牵马套车,准备离开。
这批财物再出篓子,自己就该卖肾了。程宗扬连忙拦住,「你要干嘛?」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奸商!滚开!」
「这么大脾气?这里面不会有你的嫁妆吧?」
云丹琉神情一滞。
程宗扬愕然道:「不会吧?真是你的嫁妆?」
旁边的铜环大汉梗着脖子,一脸委屈地说道:「可不是嘛!大小姐非要把自
己的家私都拿出来……」
云丹琉脸上像泼了血一样红了起来,厉声道:「闭嘴!」
大汉立刻闭上嘴巴,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会是想出去找地方变卖吧?」
「你管不着!」
「得,就当我没说。」程宗扬道:「这是云老哥的宅子,云老哥不在,当然
是大小姐当家,要走也是我走,哪里能让主人走呢?告辞了,等云老哥回来再商
量吧。」
程宗扬正要离开,外面却传来一个声音,「云三爷在吗?」
几名商贾、管事大模大样的进来,看到满院车马随即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管
事打扮的男子笑道:「云家真是大手笔,瞧这珠子,成色真是不错。吉掌柜,你
给掌掌眼?」
那名姓吉的掌柜向云丹琉略一示意,然后拿起一粒珠子,仔细端详起来。
「上好的湖珠,市价五十银铢一颗。这样一匣大小相近,全买的话,价格还
要上浮一成。」
这样的报价与云丹琉的估算相差无几,她心情顿时一松,总算没有被姓程的
奸商给骗了。
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按五十银铢一颗抵账如何?」
吉掌柜放下珠子,笑而不语。
那名管事笑眯眯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云三爷的借契写得明明白白,还的
是金铢。这珠子再好,跟云三爷的账可没什么关系。」
程宗扬道:「阁下的意思,连银锭都不行了?」
「别说银锭,就是银铢也不行。」管事轻飘飘道:「说是金铢,就是金铢。
其他的,一概不收。」
这样的还款条件何止是苛刻?云丹琉脸上红意再次涌起,这次不是羞窘,而
是纯粹的愤怒,一双凤目几乎喷出来火来。
程宗扬身体一斜,挡在云丹琉身前,「连银铢也不行?」
那管事扬起脸,只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吉掌柜打圆场道:「银铢金铢都是钱,哪里不行呢?但这回金额太大,用银
铢结账要三百多万,太过不便。大伙的意思呢,云三爷要是还钱,最好先换成金
铢,大伙算起账来彼此都方便。」
程宗扬心下微微一沉,他倒忽略了这一点,云苍峰运来这批银铢数量庞大,
途中既费时又费力,远不如金铢方便,如果可能,云苍峰肯定会换成金铢。眼下
既然运来的是银铢,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以云苍峰的渠道,已经无法换到足够的
金铢。那位吉掌柜嘴上说得好听,但程宗扬清楚,这批银铢自己在洛都无论如何
也不可能换到等值的金铢。
那位管事对满院的云氏护卫视若无睹,一边踱着步,一边指指点点,「这间
亭子位置不好,过几日把它拆掉。还有那几棵树,都要放倒,腾出地方,好设个
马厩。这柱子是柏木的吧?还凑合……」
那管事与旁边几名同伴大谈特谈如何重新修葺眼前的宅院,言谈间俨然以这
处宅院的主人自居,「这大厅……啧啧,格局偏小,若是开宴,也摆不了几席,
将来云三爷来作客,该坐哪儿呢?」
几名商人都陪着笑了起来,那管事眼珠往云丹琉身上一转,笑眯眯道:「不
知道哪间是云大小姐的闺房?若是能在大小姐的牙床上滚一滚,就是死了,我也
甘心……」
「你去死吧!」
云丹琉一拳轰出,那名管事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就飞起来撞到柱上,然后
烂泥一样滑下来,昏死过去。
程宗扬一把没拉住,云丹琉就把人给揍了,看到那名昏迷的管事,程宗扬心
头顿时一沉,「糟糕!」
…………………………………………………………………………………
云丹琉咬了咬红唇,低声道:「是我的错。」
「也不能全怪你。那几个家伙就是听说云家车队进城,特意赶来挑事的。」
「可那些人凭什么把那些财物都扣了!」
「就凭他们是执金吾的缇骑,负责京城的巡察、治安。」
「他们早有预谋!」云丹琉恨声道:「怎那么巧,执金吾正好就在门外?」
「我的姑奶奶,你才知道?你既然这么明白,怎么人家设个套,你就非钻进
去呢?」
云丹琉眼圈越来越红,忽然背过身去。
程宗扬也觉得自己口气重了点,正想安慰几句,云丹琉低声道:「执金吾的
主官是谁?我可以给他足够的钱,让他先把财物发回来。」
「恐怕是不行。」
「为什么?」
「你知道执金吾是谁吗?」
「谁?」
「吕晏。」程宗扬道:「那些债主里面,有三个家奴的主人都姓吕,就是吕
晏的吕字。」
云丹琉心彻底凉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会酿成这么沉重
的后果。当时自己一拳打出固然痛快,谁知一队执金吾的缇骑正好走到门外,那
些商人和管事涌上前一番哭诉,口口声声说是双方因借款还款造成的纠纷,云丹
琉百口莫辩,执金吾的缇骑不由分说地扣押了纠纷的源头——院中那批财物,甚
至还要把云丹琉也收系入狱,一同处置。最后还是程宗扬出面,拿出常侍郎的身
份,把云丹琉保了下来,缇骑虽然同意不收押云丹琉,但限制她在案件审理结束
之前离开洛都。
云丹琉性子刚强,可终究只是个少女。上次金铢被劫,已经把云家推到悬崖
边上,这一次因为自己一时不慎,中了别人的圈套,这批财物被扣,很可能会让
云家几代人的辛劳都化为泡影。饶是云丹琉性格强硬,也禁不住心如刀绞。她忍
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
程宗扬觉得自己的三观简直都要被刷新了,云大小姐竟然会哭?这丫头是被
邪魔附体了吧?
云丹琉哽咽道:「不许看!」
「不看!不看!」程宗扬说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威胁。
云丹琉泪如雨下,她努力去拭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条帕子递过去,云丹琉接过来,捂住眼睛,竭力忍住哭
声,肩头不住耸动。
「其实你不用这么伤心。」
云丹琉泪眼模糊地抬起脸。
「执金吾又不是土匪,收走了发还便是了。」
云丹琉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时候发还?」
「唔……」这个问题程宗扬其实心里有数,他们既然设下圈套,肯定不会在
这种地方出漏子。执金吾发还财物的时间很好确定,就是双方约定的还款日期之
后。但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云丹琉想听的。
程宗扬道:「我去找找门路,你就放心吧。」
云丹琉双眼红红的看着他,但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虽然这个奸商很无耻很小
人,总惹得自己很想打他,可他说有办法,云丹琉就真的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
程宗扬先去了西邸,听了他的叙说,徐璜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叫过一名小黄
门,低声吩咐几句。
那名小黄门离开后,徐璜略微倾了倾身,低语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千
万要当心——大司马想捉我们西邸的马脚,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徐璜关心的是西邸。西邸是天子私设的卖官鬻爵之所,吕氏把持朝政,自然
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徐璜一听此事,便感到洛都那些奸商毫不掩饰的贪
婪背后,隐约大有文章。
「公公睿智。」
徐璜道:「天子既然把西邸交予吾手,吾等自然要替天子分忧。」
程宗扬道:「云台书院的凶案,可有消息?」
徐璜嘿然道:「哪里会有什么消息?倒是郭解,多半难逃此劫。」
程宗扬默然不语,董宣亲赴五陵,已经将郭解的家人收系入狱。如今郭解亡
命四海,但汉国天子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天下之大,也难有郭解的藏身之地。
何况郭解的根基全在汉国,真要去了晋宋诸国,说不定会龙困浅滩。
「东方曼倩挂冠而去,你可知道?」
「听过一些。」
徐璜阴声细气地说道:「宫里居然有人传言,说东方曼倩是谪仙,前日为天
子占卜一卦,因此才不辞而别。」
程宗扬心里不由一震,这话其实是自己用来敷衍胡情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传
开了。而且还有人添油加醋,这不会又是吕巨君搞的鬼吧?
「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卦象?」
程宗扬摇头道:「一点都不想。」
徐璜点了点头,「我也不想。毕竟……天子春秋鼎盛……」
徐璜没有再说下去,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所谓的卦象是指什么了。
不多时,那小黄门悄悄进来,正要附在徐璜耳边低语,徐璜摆了摆手,「尽
管说。」
小黄门清了清嗓子,「小的方才去打听,倒听了些不该听的话:大司马家有
个监奴叫秦宫的,平常管着府里放贷的事。前些天有个商人借钱,找到他门下,
谁知秦宫看中那家的姑娘,想悄悄收下来,献给大司马。为此今天还找到执金吾
的人帮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是真是假,小的也不敢说。」
徐璜道:「你是说,大司马不知情?」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黄门偷偷看了他一眼,「依小的看,多少是知道
一些……」
徐璜沉吟片刻,「毕竟是西邸的客户,我找人去执金吾问问吧。」
程宗扬起身揖手,「多谢公公。」
执金吾是负责京城治安的高级官员,但吕晏在吕氏家族中并不出众,按辈分
算,他是吕冀的族叔,不过这执金吾的位置,却是接侄儿的班。吕冀看中他的,
也就是这位族叔老实听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
徐璜管着西邸,云家又是走的他的路子,他若前去过问,等若不打自招。因
此徐璜没有出面,而是托了单超去打听。
单超身为中常侍,极得天子信重,吕晏身为太后族人,也不敢怠慢。只是说
到归还财物,吕晏就开始诉苦,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挨打那位苦主的身份也不简
单,是乐平侯吕安国的家奴。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乐平侯不仅是太后的近支长
辈,而且还尚公主,加侍中,在吕氏家族中的地位远非吕晏可比。总之在双方调
解之前,这些财物作为证据,吕晏也没有胆量乱动。至于调解的时间,那要等借
款的正主,云三爷到场才行。但吕晏拍着胸膛保证,所有财物发还时,肯定分文
不少,让单超尽管放心。
事已至此,程宗扬也只好作罢,好在他一开始也没指望用上云家这笔钱,成
败的关键还在于陶弘敏的态度。
当天晚上,鹏翼社接到消息,陶氏钱庄的五少爷陶弘敏明天将抵达洛都,并
且表示很高兴与程少主会面,并且期待双方未来的合作。
云丹琉听说之后,也要跟程宗扬一起去见见陶弘敏,希望能获得陶氏钱庄的
助力,渡过难关。
程宗扬一听就连连摇头。
云丹琉道:「三叔和六叔都不在洛都,此事关乎我们云家生死存亡,我怎么
能不去?」
程宗扬只好点出其中的缘由,「你知道我当初怎么借来钱的吗?」
云丹琉挑起眉梢。
「我对陶五说,陶氏要是不肯借,我就去找云家,把鹏翼社抵押给云家。陶
五原本不同意,听我这么说,才答应以极低的利息借给我十万金铢——他们为了
不让云家插手晴州,宁肯放弃巨额利润。你猜他们对云家是什么看法?」
「那我更应该去了。」云丹琉道:「免得你与他们合谋,出卖我们云家。」
程宗扬愕然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就要去。」
程宗扬默然无语。以陶氏对云家的戒备,如果知道云家遇到难关,不上来踩
一脚就是好的,借钱的事根本不用想。
云丹琉道:「我要亲手把钱拿回来。」
程宗扬心下一软,「既然你非要去,那要答应我两点。」
云丹琉道:「你说。」
「第一:你要想参与,必须要换个身份。」
陶氏对云家戒备非常,云丹琉的身份肯定是不能用了。她想了想,「就说我
是你妹妹。」
「他们也得信啊!有妹妹比哥哥个子还高的吗?」
「那我扮成你的婢女。」
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我的婢女?」
「只要能拿到钱,我不在乎给你当一天婢女。但我必须旁听。」
「那可不行。我们谈正事的时候,是不会让婢女在旁边的。」
「那你给我出个主意?」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棘手。忽然他心里一动,想出一个主意……
「你确定要旁听吗?」
云丹琉坚决地点点头。
程宗扬道:「那就只有一招了——你就说我的姬妾。」
云丹琉脸一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为什么?」
「我们谈正事的时候,旁边最多只有姬妾服侍。」
「不行!」
程宗扬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了。」
云丹琉犹豫半晌,既没答应,也没拒绝,直接道:「第二点呢?」
「这一点对你来说也许很难,但你一定要做到——」
「说!」
「淑女一点……」
云丹琉猛一挑眉,「你!」
「瞧!又动怒了吧?你要一拳把陶五打飞,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云丹琉心一横,「好!我答应你!」
「这才对嘛。来,笑一个。」
云丹琉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程宗扬叹道:「大小姐,你要就这表情,咱们还是别去了。那可是金主啊,
你当是去打怪的吗?」
云丹琉吸了口气,然后挤出一个笑容。
「很好!」程宗扬毫不吝啬地提出表扬,然后道:「再友善一点会更好。」
云丹琉按照他的指点,放松表情,唇角微微挑起,一双英气十足的剑眉也变
得柔和了许多。
「非常好!就这样!太完美了!」程宗扬一迭声地大力称赞,然后道:「明
天可别骑马。」
云丹琉一边保持笑容,一边道:「为什么?」
「淑女哪儿有骑马的?要乘车——我说的不是武刚车那种战车,要乘香车,
像个温柔的小娘子那样……」
「懂了。」
「还有明天的衣服,别穿劲装,又不是去打狼的,女性化一点。」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还有什么?」
「裙子要紧一点。」
云丹琉微笑着咬牙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腿是精华所在,优势非常突出,但是穿长裙很容易被掩盖掉,所
以不能穿得太宽松,要尽量发挥优点。」
「那我还不如穿裤子!」
「你要穿裤子,至少要少十万金铢!你信不信?」
云丹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微笑道:「好的。」
「刀可千万不能带。」
云丹琉一听就炸毛了,好处容易摆出的淑女范当即破功,「不行!」
「那你把它藏好!拿着那么长的大刀片子,你剁馅呢?」
「我把刀放车上。」
「只要你别藏裙子里就行。还有,」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以示郑重,「说
话要温柔。我知道你中气很足,但淑女可不是那样说话的,要温柔再温柔,从嗓
子眼里发声,像嘴巴里含着水一样。」
「像是快死了那样吧?」
「……你要这样理解也行。就这样吧,你对着镜子好好练练,我还要去见个
人。」
云丹琉微笑着柔声道:「公子,慢走……咳!咳!」
「……呛住了吧?习惯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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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程宗扬出现在程郑的住处。
「陶五?」
「大哥和他打过交道?」
「见过几次。」程郑道:「晴州的生意人,能不与陶氏钱庄打交道的,可是
鲜有。」
程宗扬直言相告,「我想找他借些钱。」
程郑踌躇良久,「陶弘敏名声还好,但陶氏钱庄……」他摇了摇头。
程宗扬忽然道:「大哥知道广源行吗?」
程郑神情慎重起来,「最好别与他们牵扯。」
「为何?」
「广源行专事兼并,而且行事狠毒,不择手段,在晴州可谓是恶名昭著。」
「陶氏钱庄和他们比呢?」
程郑笑道:「与广源行比,陶氏钱庄可以称得上良心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和陶弘敏见一面。大哥,我借你的地方用用。」
「这个好办,」程郑知道他不想把陶弘敏带到居所,暴露出大行令的身份,
当即一口应诺,「到时还有谁来?我好安排。」
「除了陶弘敏,还有我和云家的大小姐云丹琉。不过听说陶弘敏同行的还有
一位朋友,就按四席吧。时间在明天中午。」
程郑笑道:「既然有女眷,那就不好安排了。」
程宗扬也笑道:「明天是谈正事,别的谈完正事再说。」
「到时我就不出面了,陶五是个有心人,免得他疑心。」
程宗扬笑道:「辛苦大哥了。」
「哪里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背的债务,我看着就发愁。」程郑道:「师帅
虽然不在了,月霜姑娘还在江州,我可不想两手空空去见月姑娘。」
王哲殒身之后,程郑就像是失去主心骨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直到遇到程宗
扬,得知当日师帅抚之如女的月霜人在江州,并且和师帅一样自己有一支军队,
才重新焕发出活力。他现在最想做的:一是找到陷害师帅凶手,二是像当年对左
武军一样,向月霜的军营提供军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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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正午时分,一辆轻便的单辕马车在正门停下,马车像是赶了很
远的路,风尘赴赴,陶弘敏懒洋洋倚在车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宗扬揖手道:「陶五爷。」
陶弘敏笑道:「行了,程兄,咱们谁跟谁啊,这么叫就生分了。你瞧,我可
是一路没停,直接就来了。你要想谈事,就跟我上车。」
「我这里可准备好的宴席。陶兄既然光临,怎么不来尝尝?」
「得了吧,你一个南方人,懂什么北国风味?走,我带你尝鲜!」
程宗扬没想到陶弘敏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索性道:「行!我给你面子!」
「这就对了!」陶弘敏大笑道:「来来来!」
程宗扬利落地上了马车,然后向云丹琉使了个眼色。
云丹琉含笑站在旁边,从来不戴首饰的云大小姐今日竟然戴了一对红宝石耳
环,鲜红的宝石垂在脸侧,轻轻摇晃着,红艳的光泽将如雪的香腮映得仿佛涂了
一层胭脂。她穿着一条汉国仕女常用的曲裾,但衣料质地极佳,上面绣着花鸟云
纹,一眼望去丹华流溢,曲裾束腰的款式更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将那双修长的
美腿衬托得淋漓尽致。
看到程宗扬的眼色,她微微一笑,然后一手伸到背后,勾了勾手指。铜环大
汉赶紧奔进院内,不多时带了一辆小巧精致的香车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裙裾,
风姿绰约地上了车,等摸到车内的偃月长刀,心里才踏实了些。
陶弘敏一脸惊艳地频频回首,「这是程兄的姬妾还是家眷?」
程宗扬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一个侍姬而已,让陶兄见笑了。」
「程兄好艳福啊。」陶弘敏遗憾地说道:「本来还想带你尝尝鲜呢,看来我
是白操心了。」
程宗扬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你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要去我们晴州设的私人会馆了。」陶弘敏笑道:「平常人可是进不去
的。」
「私人会馆?你说的不会是金钱豹吧?」
「咦?」陶弘敏道:「程兄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建康的金钱豹。倒不知是你们晴州商人的生意。」
「你认识章渝?」
「打过几次交道。」
陶弘敏笑道:「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程宗扬心里打鼓,云老哥要是知道自己带着云丹琉去了金钱豹那种地方,还
不把自己喷死?就算云老哥这会儿来不及喷,可云大妞那脾气,带她去金钱豹就
好比拿个炸弹在炉子上烤着玩。
程宗扬道:「陶兄,今天咱们谈正事,金钱豹就不去了吧?」
「那不成。我好不容易来趟洛都,更难得遇见程兄,怎么能去喝淡酒呢?」
那也不能喝花酒啊!
「早知道陶兄知道这种好地方,我就不带人了。」
陶弘敏不以为然,「一个姬妾而已,有何要紧?让她过去,也能学几招伺候
人的手艺。」说着他笑道:「洛都的金钱豹比建康那个私密得多,外面可没几个
人知道。」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随口道:「为什么?」
陶弘敏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汉国的君权更强。而晋国的君主更像是摆
设。所以晴州的金钱豹在晋国可以高调一些,在汉国就只能作为私人会馆。」
程宗扬一怔,不由品味起他话中的意思,越想越觉得这话很深。
说话间,马车出了上津门,随即驶向渡口。一条舫船已经在码头等候,马车
直接驶上甲板,然后船工解开缆绳,沿着洛水顺流而下。
【第二十九集·完】